第8章 三年A班（完）

　　第十天的清晨，阳光异常猛烈地穿透钢筋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教室里的空气不再充斥着恐慌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彻底崩溃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肃穆。

　　学生们大多安静地坐着，或靠着墙壁。经过九天的真相揭露、互相指责、痛苦忏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却与十天前截然不同。那些漂浮着的虚伪、冷漠、恐惧，似乎被一场暴风雨冲刷干净，露出底下或粗糙或脆弱，但却真实的底色。

　　异崎光站在教室中央，面前是用课桌临时拼凑的讲台。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来自柊一飒准备的物资），虽然依旧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他仔细地、郑重地将那枚戒指，戴回了左手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贴合皮肤，不再带来刺痛，而是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安定感。澪奈的3播放器，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口袋里。

　　柊一飒调试着直播设备，镜头对准了光，也扫过教室里每一位学生。网络的那一头，是无数翘首以盼、或愤怒或好奇的观众，包括焦急的家长、闻风而来的媒体，以及整个社会。

　　“准备好了吗，异崎光同学？”柊一飒问，他的脸色比十天前苍白许多，身形也有些佝偻，但眼神依旧锐利。

　　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不再需要完美的微笑，他的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坚毅。

　　直播信号接通。

　　光的脸出现在成千上万的屏幕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对着镜头，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这个举动让屏幕前的许多人都愣住了。

　　“各位，”光抬起头，声音通过设备清晰地传出去，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稳定，“我是三年A班的异崎光。这十天，我们被柊老师囚禁在这里，被迫面对我们一直逃避的真相——关于我们的同学，景山澪奈自杀的真相。”

　　他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十天来发生的一切：从最初的恐惧，到真相被一层层剥开，包括伪造的视频、直接的霸凌、恶意的谣言、来自老师的威胁，以及最重要的——每个人的沉默、纵容和视而不见。他没有回避自己的角色。

　　“而我，”光的声音顿了顿，他举起左手，将那枚戒指清晰地展示在镜头前，“我是景山澪奈的秘密恋人。”

　　直播间瞬间被爆炸式的评论淹没。

　　光平静地继续：“我沉浸在自己可笑的‘完美’世界里，忽视了她的求救信号，甚至错过了她自杀前最后的约定。我是将她推向深渊的，最重要的共犯之一。”

　　他的坦诚，让所有观看直播的人感到震撼。

　　“但这不仅仅是我们的错。”光的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镜头，仿佛在直视屏幕前的每一个人，“杀死澪奈的，是充斥在这个教室、这所学校、乃至整个网络空间的——冷漠、嫉妒、轻率的批判和恶毒的谣言！”

　　他的声音提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你们！每一个在网络上轻易敲下‘去死’的人！每一个抱着看客心态传播不实消息的人！每一个觉得‘与我无关’而选择沉默的人！你们的手上，都沾着看不见的血！”

　　“语言可以温暖人心，也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沉默可以是尊重，但更多时候，是助纣为虐！”光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他努力控制着，“澪奈她……直到最后，都在告诉我不要被束缚，要做真实的自己。她用她的死，照亮了我们的肮脏和懦弱！”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沉淀。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噪音。茅野樱含着泪，用力地点头。甲斐隼人握紧拳头，须永贤斗眼神复杂地看着光。

　　光再次看向镜头，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决绝：“柊老师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不是为了惩罚我们，是为了救赎我们，更是为了惊醒你们！请你们记住今天，记住景山澪奈！请停止用语言杀人！请在你能够伸出援手的时候，不要犹豫！因为你的一句关心，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光！而你的沉默，可能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独白结束了。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沉痛的力量。

　　直播在巨大的社会反响中被切断。不久后，教室外响起了警笛声。

　　当警察冲进来时，柊一飒没有任何反抗。他被戴上手铐，经过光身边时，他停下脚步，低声说：“她说得对，你会成长为很好的大人。”

　　光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您，老师。辛苦了。”

　　柊一飒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和疲惫，被警察带走了。

　　—数年之后—

　　三年后的春天，樱花如期盛开。

　　景山澪奈的墓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玫瑰。异崎光站在墓前，身形比高中时更加挺拔，褪去了青涩，眉宇间是经历过创伤后的沉稳与温和。他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澪奈，我来了。”他轻声说，“大家……都挺好的。”

　　他已成为一名专门帮助校园霸凌受害者的社工，用自己的经历去倾听和引导那些陷入黑暗的年轻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已经成为小学教师的茅野樱，穿着得体的套装，笑容温暖。甲斐隼人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准备回母校任教，他用力拍了拍光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须永贤斗递给他一个陈旧的笔记本，扉页上模仿的澪奈字迹已然模糊，但光只是笑了笑，将笔记本轻轻放在墓前——他已经不需要了。

　　宇佐美飒纪没有来，但光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上面只写着“对不起”和“谢谢”。

　　他们站在一起，不再是当年那群迷茫恐惧的少年少女。他们带着各自的愧疚和遗憾，却也带着从那次事件中获得的教训和力量，努力地向前走着，努力地想要成为能照亮他人一点点的人。

　　光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澪奈永远年轻的笑脸，转身离开。风吹起他的头发，阳光洒满全身。

　　澪奈，你看，我们都长大了。而我会继续走下去，连带着你的那份光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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