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暗夜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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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一间阴冷潮湿的审讯室内。

  沈惊鸿坐在一张坚硬的木椅上,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束缚在身后,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他的肩膀传来阵阵酸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刑具上洗刷不净的陈年血渍散发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昏黄的电灯,灯罩上布满油污和死去的飞蛾,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已经在这里被“软禁”审查了三天。

  三天前,他精心策划的、旨在破坏日军重要物资仓库的“利剑行动”因消息走漏而功败垂成,参与行动的多名兄弟牺牲,仅他一人因陈锋拼死掩护,侥幸突围,却也身负轻伤。更致命的是,行动失败后,内部迅速流传起一个消息:有内鬼,而所有间接证据,都隐隐指向了他沈惊鸿。

  “利剑行动”的策划细节,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知晓。而行动前,他曾以“获取山口信任”为由,与山口一郎有过一次短暂的、看似“偶然”的会面。这次会面,如今成了他“通敌”最有力的佐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吹得头顶的灯泡微微晃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张牙舞爪。进来的是他的“老熟人”,调查统计局上海区的副区长,赵德明。一个面相看似忠厚,眼底却藏着精于算计光芒的中年男人。

  赵德明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卷宗,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略带惋惜的表情。

  “惊鸿啊,”赵德明叹了口气,将卷宗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你我共事多年,我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但是……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坏,牺牲太大,上面震怒啊。”

  沈惊鸿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日的审讯让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看不出丝毫慌乱。“赵副区长,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与山口会面,是经上级批准的‘钓鱼’行动,目的是传递假情报,诱敌深入。行动泄密,与我无关。”

  “假情报?”赵德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可据我们截获的日军内部通讯显示,你传递的情报,似乎……并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关于我们备用撤离路线的那部分,可是准确得很呐。”

  沈惊鸿心头一凛。备用撤离路线是他在行动前最后一刻,因预感不妙而临时更改的绝密方案,除了他和陈锋,理论上不该有第三人知晓。陈锋已殉国,那么……

  内鬼,就在批准他“钓鱼”行动的极高层,或者,有能力接触到最终行动方案的人之中。

  “此事我不知情。”沈惊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或许是日军的情报分析能力超乎我们想象。”

  “呵呵,”赵德明干笑两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惊鸿,这里没有外人。你跟老哥交个底,是不是……北边的‘朋友’给你许了什么难以拒绝的条件?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这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是指控他暗中投共,甚至可能脚踏两只船。

  沈惊鸿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赵德明,即使身处逆境,那久居上位的威压依旧让赵德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赵副区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沈某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这身衣服,更对得起在淞沪、在南京、在武汉牺牲的万千同胞!”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德明脸色微变,有些讪讪地靠回椅背。“好好好,不说这个。那我们说说别的。”他翻开卷宗,“根据调查,你在行动前一周,曾通过非正常渠道,向你在重庆的‘未婚妻’林薇小姐,汇寄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款子。能解释一下这笔钱的用途吗?”

  林薇!

  听到这个名字,沈惊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身处这暗无天日的囚笼,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薇,是否安然?她若知道自己被审查的消息,该是何等担忧?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冷声道:“私人馈赠,与公务无关。林薇小姐在重庆从事文化救国工作,生活清苦,我作为未婚夫,资助她一些生活费,有何不可?”

  “哦?仅仅是生活费?”赵德明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据我们所知,林薇小姐与重庆的某些‘左翼’文人过往甚密,她本人发表的一些文章,其观点也颇为……激进。这笔钱,会不会是……某种活动经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惊鸿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赵副区长若怀疑林薇,大可直接去重庆调查。拿一个弱质女流做文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弱质女流?”赵德明嗤笑一声,“惊鸿,你这位‘弱质女流’,可不简单啊。武汉时期,就能搅动风云,连美国人都对她产生过兴趣。这样一个女人,留在你身边,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我甚至怀疑,这次泄密,是否与你沉溺儿女私情,不慎被她探知了机密有关?”

  “住口!”沈惊鸿第一次显露出怒意,他猛地想站起,却被身后的绳索限制,只能以冰冷彻骨的目光盯着赵德明,“侮辱我可以,污蔑林薇,不行!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对国家的忠诚,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位!”

  审讯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赵德明被沈惊鸿骤然爆发的怒气慑住,半晌没有说话。他意识到,林薇是沈惊鸿的逆鳞,触碰不得。他缓了缓语气,重新拿起卷宗。

  “好吧,此事暂且不提。那我们再来说说陈锋。”

  提到陈锋,沈惊鸿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那个沉默寡言,却忠诚可靠的兄弟,为了掩护他,永远留在了那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

  “陈锋是你的心腹,他的牺牲,我们都很痛心。但是,”赵德明话锋一转,“据幸存者回忆,陈锋在最后时刻,似乎有意将某个东西交给了你。能告诉我们,是什么吗?”

  沈惊鸿心中警铃大作。陈锋临死前,确实塞给了他一个染血的小小的金属片,那是从被击毙的敌方特务身上扯下来的身份铭牌,上面有一个特殊的樱花标记,指向了山口一郎直属的一个秘密行动小组。这原本是他准备用来反击、揪出内鬼的关键证据之一。

  但在目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交出这个证据,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内鬼反咬一口,诬陷是他伪造的。

  “没有。”沈惊鸿矢口否认,“当时情况混乱,陈锋只是推了我一把,让我快走。”

  赵德明眯起眼睛,显然不信。“惊鸿,我希望你明白组织的纪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继续这样不配合,我们很难帮你。”

  “我没有什么需要坦白的。”沈惊鸿重新恢复了冷静,闭上眼睛,不再看赵德明,“我问心无愧。”

  赵德明盯着他看了良久,最终冷哼一声,合上卷宗,起身离开。“那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想想你对不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审讯室里恢复了死寂,只有沈惊鸿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刑讯逼供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山城重庆,被浓重的雾气笼罩。

  林薇坐在位于半山腰的一间简陋书房里,这里是沈惊鸿托朋友为她安排的临时住所,相对僻静安全。桌上摊着几张信纸,旁边是一盏同样昏暗的油灯。

  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自从通过特殊渠道,隐约得知沈惊鸿在上海处境不妙、正在接受内部审查的消息后,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如同这山城的浓雾,沉重得化不开。

  惊鸿……他那样骄傲、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却要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她几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处境,定然是充满了质疑、逼问,甚至可能还有……刑罚。

  一想到他可能正在受苦,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纷乱的思绪梳理清晰。泄密事件,内鬼,指向惊鸿的证据……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有一只黑手在操控。而这只黑手,极有可能就是老对手——山口一郎,或者是他安插在内部的钉子。

  她铺开信纸,开始梳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首先,是“利剑行动”本身。这个行动的目标是日军位于虹口的一个大型军用仓库,储存有大量的燃油、橡胶和药品。行动级别很高,保密性极强。

  其次,是惊鸿与山口的那次“会面”。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以惊鸿的谨慎,若非有极大把握或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与山口接触。这次会面,是“钓鱼”无疑,但鱼饵是什么?又为何会被反噬?

  再次,是那个要命的“备用撤离路线”。知道这个路线的人,范围应该很小。

  最后,是赵德明这个人。林薇在武汉时,曾听惊鸿偶尔提起过,语气中并无太多亲近,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此人善于钻营,立场似乎有些暧昧。

  线索杂乱无章,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

  林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角那枚失去光泽的凤凰胸针上。这是惊鸿离开前,她执意让他带走的,希望能护他平安。如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

  她拿起胸针,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摩挲着胸针上繁复的纹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历史!她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

  虽然细节模糊,但她清楚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中,1941年前后,日军确实在上海遭受过几次针对其后勤物资的较大破坏,但具体时间、具体目标并不清晰。而“利剑行动”的目标,那个虹口仓库,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在近期被成功摧毁的记录?它好像是在更晚些时候,因为其他原因才……

  这个模糊的记忆让她心跳加速。如果“利剑行动”的失败是历史必然,那么泄密就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必然”下的产物?内鬼的存在,也是早已注定?

  不,不能这么想。历史是由无数偶然构成的。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她不能坐视惊鸿成为这个“必然”的牺牲品。

  她重新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下她认为最可疑的几个点,并进行逻辑推演:

  1. 动机:内鬼泄露情报的动机是什么?钱财?地位?还是信仰?如果是被策反,山口能给出什么我们给不了的条件?

  2. 时机:为何选择在“利剑行动”这个节点发难?是为了重创我方地下组织,还是……专门为了针对沈惊鸿?

  3. 证据链:指向惊鸿的证据看似合理,但细究起来,都缺乏直接证据(如他与山口交易的录音、文件等),多是旁证和推理。这更像是精心设计的构陷。

  构陷……林薇的笔尖在这两个字上重重顿了一下。

  如果是构陷,那么内鬼必须满足几个条件:地位足够高,能接触到核心机密;了解沈惊鸿的行事风格和近期动向;并且,有足够的动机要扳倒他。

  赵德明……他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林薇脑海中。他与惊鸿是否有私怨?或者,他是否本身就是那个被策反的人?扳倒了惊鸿这个能力出众、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竞争对手,他就能在上海区掌握更大的权力?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但是,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她需要证据,能够洗刷惊鸿冤屈、并将真正内鬼揪出来的铁证!

  可是,她远在重庆,如何能获取上海的情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请进。”林薇迅速将写满字的信纸收起。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教书先生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是老金,沈惊鸿留在重庆的、极少数的、绝对可靠的联络人之一。

  “林小姐,”老金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上海方面有最新消息传来。”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样了?”

  “沈先生目前暂时安全,仍在审查中,对方似乎还没有拿到足以定罪的直接证据。”老金说道,“但是,情况很不乐观。赵德明那边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且……我们的一条备用联络线似乎被破坏了,很可能与内部清查有关。”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联络线被破坏,意味着内鬼正在加紧清除异己,惊鸿的处境更加危险。

  “老金,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林薇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

  “小姐请吩咐。”

  “第一,想办法,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秘密调查赵德明近期,尤其是‘利剑行动’前后所有的资金往来、接触人员,特别是是否有非常规的、与外界(包括日方可能控制的商业机构)的联系。”

  老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明白。”

  “第二,查清楚,‘利剑行动’的最终方案,除了惊鸿和陈锋,还有哪些人有权阅览?名单越详细越好。”

  “这个……恐怕有难度,权限很高。”

  “尽力而为。”林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想办法给上海发报,不是发给审查机构,而是……发给可能还信任惊鸿的、更高层的人。内容不用多,只提两点质疑。”

  “您说。”

  “第一,质疑泄密时间的巧合性。为何偏偏在沈惊鸿与山口‘会面’后立即发生?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在于嫁祸。第二,质疑内鬼清除异己的动机。破坏备用联络线,目的是否在于阻止外界对沈惊鸿的营救和真相的调查?”

  老金仔细记下,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林小姐的思维清晰而敏锐,直指要害。

  “另外,”林薇拿起桌上那枚凤凰胸针,递给老金,“想办法,把这个送到上海,交给惊鸿。什么都不要说,他自然会明白。”

  这枚胸针是他们之间的信物,代表着她的信任与等待。在此时送去,是对他最大的精神支持。

  老金郑重地接过胸针,放入口袋。“林小姐放心,我一定办到。”

  “辛苦了,一切小心。”

  老金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书房里再次剩下林薇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山城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远方的山峦和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与雾霭中模糊不清,如同此刻扑朔迷离的局势。

  惊鸿,你一定要坚持住。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绝不会放弃。我会用我所有的智慧和力量,穿透这重重迷雾,来到你身边。

  夜色,愈发深沉了。而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中,一丝微光,正从重庆这间小小的书房里,顽强地亮起,试图穿越千山万水,照亮上海那间阴冷的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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