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影字之谜与重庆来信

　　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那间熟悉的囚室。

　　沈惊鸿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那团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条。粗糙的纸张质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茉莉花香的淡雅气息，与这间充斥着霉味和血腥的囚室格格不入。

　　“影”。

　　只有一个字。

　　笔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且心思缜密之人所写。这个字，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影”……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代号？一个名字的暗示？还是一个行动的指令？

　　他迅速在脑海中过滤所有可能与“影”字相关联的信息。他认识的人中，名字或代号带“影”字的？没有。已知的日伪特务机关或内部派系的代号？似乎也没有直接关联。

　　难道……是柳如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遏制。刚才在那间临时审讯室里，柳如烟那飞快一瞥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与这张突然出现的纸条，在时间点上太过巧合。而且，那种淡雅的茉莉花香，他似乎也曾在她身上隐约闻到过。

　　如果真是柳如烟，她冒着巨大风险传递这个字，目的是什么？是警告？是提示？还是……求助？

　　“影”……影子……隐藏在光之下的存在……见不得光……

　　沈惊鸿的瞳孔微微收缩。难道，“影”指的是那个隐藏在内部、见不得光的内鬼？柳如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内鬼的身份与“影”有关？或者，她是在暗示她自己如同影子般，看到了什么，却无法直言？

　　还有一种可能，“影”是一个行动代号，或者某个秘密联络点的代称。

　　信息太少，迷雾依旧浓重。但这个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在这座看似铁板一块的魔窟内部，并非所有人都想置他于死地，至少，有人愿意冒险给他传递信息。

　　这微弱的善意，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瞥见的一丝萤火，虽然微弱，却足以重新点燃他心中的斗志。他不再是完全孤立的，内部有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他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咀嚼，然后艰难地咽下。毁灭痕迹，是潜伏人员刻入骨髓的本能。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闭上眼睛，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现在，他有了两个方向：一是破解“影”字的含义；二是等待并利用柳如烟可能提供的进一步信息，或者，想办法与她建立联系。

　　但如何联系？他身处囚室，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送饭的、提审的，甚至打扫卫生的，都可能是赵德明的眼线。

　　他需要耐心，需要像一个最老练的猎人，等待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等待盟友发出下一个信号。

　　重庆，林薇住所。

　　夜色深沉，林薇却毫无睡意。书桌上摊着她刚刚写完的、厚厚一沓“陈情与分析报告”的初稿。里面详细梳理了“利剑行动”前后疑点，逐条反驳了对沈惊鸿的指控，并大胆推测了内鬼存在的可能性及其运作模式。逻辑清晰，论据充分，甚至引用了部分公开或半公开的情报资料作为佐证，使其看起来不像是一家之言，更像是基于事实的严谨推论。

　　但这还不够。缺乏关键证据的报告，充其量只能引起一些怀疑，无法扭转乾坤。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老金和顾言笙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这种等待的煎熬，几乎要将她的神经绷断。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来自后门。不是顾言笙约定的信号，而是另一种更急促的节奏。

　　林薇心中一凛，警惕地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林小姐，是我，老金。”门外传来老金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

　　林薇迅速打开门。老金闪身而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振奋。

　　“老金？你怎么……”林薇有些惊讶，老金按理说应该去执行她交代的调查任务了。

　　“林小姐，有重大发现！”老金顾不上寒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我们的人，在上海截获了一份东西！是山口机关与某个内部人员联络的残件，虽然被销毁了大半，但残留的片语和密码模式，指向性非常明确！”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颤抖着手，解开油布包裹。里面是几张烧得边缘焦黑、残缺不全的纸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日文和数字密码，旁边附有老金手下人初步破译的零散中文。

　　“……惊鸿……行动……路线……确认……”

　　“……影武者……渠道……安全……”

　　“……酬金……瑞士银行……尾款……”

　　断断续续的文字，如同破碎的镜片，却隐约反射出惊人的真相！

　　“影武者”！这是一个关键的词！在日本文化中，“影武者”常指替身，但在此处的语境下，更像是一个代号！难道沈惊鸿猜测的内鬼代号就是“影武者”？或者与之相关？

　　而“酬金”、“瑞士银行”这些字眼，更是直接指向了叛变的动机——金钱收买！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可靠吗？”林薇强压住激动，声音有些发颤。

　　“绝对可靠！”老金语气肯定，“是我们安插在极司菲尔路内部的一个‘钉子’，冒着天大的风险，从机要室销毁的废料中偷偷抢救出来的。为了这份东西，他已经暴露，现在……生死不明。”

　　林薇闻言，肃然起敬。又一位无名英雄，为了揭露真相而牺牲。

　　“机要室……柳如烟……”林薇喃喃自语。这些东西能从机要室的销毁废料中流出，柳如烟是否知情？是她的疏忽，还是……她的默许甚至暗中安排？那个“影”字，与这里的“影武者”，是否存在着关联？

　　思绪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碰撞。

　　“老金，立刻将这份残件和我们之前的分析报告，复制两份！”林薇当机立断，“一份，你想办法通过最可靠的渠道，直接递送给调查统计局总部的真正高层，最好是能与戴老板直接对话的人。另一份……”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另一份，匿名寄给重庆几家最有影响力的报社的主编，尤其是以敢于直言闻名的《大公报》和《新民报》。”

　　老金吃了一惊：“林小姐，这……把事情捅到报纸上？会不会太冒险了？这可能会激怒当局，对沈先生更加不利！”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薇语气坚决，“常规渠道很可能已经被内鬼或其同党封锁或扭曲。我们必须借助舆论的力量，把事情闹大！只有引起全民关注，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才能迫使高层不得不正面、公正地处理此事，让内鬼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颠倒黑白！这是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快速破局的方法！”

　　她深知舆论的力量。在战时，一桩涉及抗日英雄被诬陷的丑闻，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老金看着林薇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最终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办！”

　　“还有，”林薇补充道，“让我们在上海的人，集中所有力量，顺着‘影武者’和‘瑞士银行’这两条线查！重点监控赵德明及其亲信的所有海外资金往来！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决不能放过！”

　　“是！”

　　老金再次匆匆离去，身影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林薇紧紧攥着那几张焦黑的残页，仿佛握着能够劈开黑暗的利刃。惊鸿，你再坚持一下，我已经看到了曙光，我一定……一定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

　　上海，76号。

　　第二天清晨，沈惊鸿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不是提审，而是送早饭的时间。

　　一个面容麻木、行动略显迟缓的老头，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和半个硬邦邦的馒头放在地上。这是看守之一，大家都叫他“老哑巴”，据说耳朵也不太好。

　　沈惊鸿像前几天一样，没有立刻去动食物，只是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老哑巴放下食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慢吞吞地开始收拾旁边角落里并不存在的垃圾。他的动作很慢，很自然。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沈惊鸿敏锐地注意到，老哑巴那满是老茧、指甲缝里藏着污垢的手指，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靠近墙根的、一块松动的青砖缝隙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动作快得如同幻觉。

　　老哑巴直起身，依旧那副麻木的表情，提着空食盒，蹒跚着走了出去，锁上了铁门。

　　囚室里恢复了寂静。

　　沈惊鸿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强忍着立刻冲过去的冲动，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装作活动身体，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个墙角。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悄无声息地探向那块松动的青砖。轻轻一抠，砖块有些活动。他小心翼翼地将砖块抽出少许，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细小的硬物。

　　是一根细细的、一头被削尖的铜管，像一支微型的箭。

　　他迅速将铜管攥入手心，将砖块推回原处，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背对着门口，摊开手掌。

　　这是一支老式的、用于传递密信的“信箭”。他轻轻拧开铜管的尾部，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卷得极紧的小纸卷。

　　展开纸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用极细的笔写下的字迹，与昨日那张纸条的笔迹同出一源！

　　“影武者，赵也。”

　　“资金往来，汇丰至瑞士，户名：ZhAo NG。”

　　“证据在柳处，需契机。”

　　“坚持，外援已动。”

　　短短的几行字，却如同惊雷，在沈惊鸿脑海中炸响！

　　“影武者”果然是内鬼的代号！而这个人，竟然真的是赵德明！（赵也，暗示赵德明）。

　　资金往来，汇丰银行转到瑞士银行，户名ZhAo NG（赵明？可能是化名或亲属名字），这几乎坐实了赵德明被收买的事实！

　　“证据在柳处”——柳如烟果然掌握了关键证据！

　　“需契机”——需要等待或者创造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拿出来。

　　“坚持，外援已动”——来自外部的营救力量已经开始行动！

　　这信息量巨大，且无比关键！不仅确认了内鬼的身份，指出了其叛变的证据方向，还指明了证据所在，并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沈惊鸿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柳如烟！她果然是在暗中帮助自己！她不仅传递了最初的警示，更是在如此危险的境地，送来了足以决定胜负的情报！

　　“外援已动”……是薇吗？一定是她！只有她，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想尽办法来营救自己。也只有她，才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资源，查到如此核心的信息！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囚室的阴冷和连日的阴霾。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内部有柳如烟这样的同志在暗中相助，外部有林薇在为他奔走呼号。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处理掉，将那只细小的铜管藏入鞋底的夹层。现在，他掌握了主动权。他知道了敌人的真面目，知道了证据所在，知道了希望所在。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坚持”，和等待“契机”的到来。

　　他需要想办法，配合外部的行动，创造一个能让柳如烟安全交出证据的“契机”。

　　如何创造？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小小的、装着铁栏的窗户，一丝锐利的光芒在眼底闪过。赵德明……你的末日，快要到了。

　　同一天，重庆。

　　林薇的“险棋”开始显现效果。

　　首先是《大公报》在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篇署名“知情人”的评论文章，标题颇为隐晦——《论战时情报工作之纪律与忠诚》。文章没有点名道姓，但通篇都在讨论内部审查的程序正义、防止构陷忠良的重要性，以及警惕有人利用审查机制排除异己、甚至与敌暗通款曲。文章笔锋犀利，引经据典，在文化界和部分知情人士中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紧接着，一些关于上海方面“利剑行动”失败乃内部高层泄密所致、并有人嫁祸抗日功臣的小道消息，开始在重庆的某些圈子里悄然流传。

　　这些消息暂时还未形成风暴，但已然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

　　赵德明在重庆的眼线显然捕捉到了这些风声，他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试图借助舆论。

　　他加紧了对沈惊鸿的审讯力度，试图尽快拿到“铁证”，造成既定事实。

　　同时，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开始向重庆的几家报社施压，试图扼杀这些“不和谐”的声音。

　　一场围绕着舆论控制权的暗战，在重庆悄然展开。

　　而这一切，都被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林薇和顾言笙看在眼里。

　　“他们开始慌了。”顾言笙再次秘密来到林薇住所，脸上带着一丝胜利在望的振奋，“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林薇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小心。赵德明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担心他会对惊鸿不利。”

　　“我已经让我们在上海的人加强了对76号的监视，一旦有异常动静，会不惜一切代价采取措施。”顾言笙承诺道，“另外，你让查的瑞士银行那边，已经有眉目了。我们在香港的关系，正在设法核实那个‘ZhAo NG’账户的具体信息和资金流水。这需要时间，但一旦拿到，就是铁证！”

　　“太好了！”林薇眼中燃起希望之火。银行流水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比任何分析报告都更有说服力。

　　“现在，就看上海内部，那位‘柳小姐’能否找到机会，送出那份关键的证据了。”顾言笙道。

　　林薇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东方。惊鸿，柳小姐……请一定要成功啊！

　　上海的囚室里，沈惊鸿仿佛心有所感，抬起头，望向那扇小小的窗户。阳光透过铁栏，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清晰的光斑。

　　“影”已现形，利剑即将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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