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因果秤尺，往生门前

　　黑色石棺旁残留的寂灭回响与灵魂层面的刺痛感尚未完全平复，洛辰已再次启程。青袍守序者的两次现身与指引，如同在这迷宫中点亮了两盏微弱却关键的航标灯。一处是“翼骨之殇”的权柄补完，另一处，则是前方“往生殿”的可能救赎。

　　他体内的寂灭印记在吸收了那黑色石棺传递出的核心碎片后，变得更加凝实、深邃。运转之间，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气流自主弥漫周身，与甬道中万古的死寂气息水乳交融，甚至隐隐引动更远处某些棺椁的微弱共鸣。这让他行走其间，受到的排斥力大大减小，仿佛一个手持特殊通行证的访客。

　　【寂灭忘川】之力也随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灰黑色的水流更加凝练，其中蕴含的“洗涤”特性，不再仅仅针对实体与能量，似乎开始触及某种更抽象的概念——比如，残留的执念，或是纠缠的因果线。这或许是吸收了寂灭之翼核心碎片后，权柄本质提升带来的自然演变。

　　余烬之辉稳定地燃烧着，持续转化着规则薪柴，修复着先前灵魂受创的细微裂痕，并将银行的监控道标牢牢压制在最低活性状态。然而，洛辰能感觉到，随着他不断深入甬道，周围环境的规则压力也在稳步提升。余烬之辉形成的干扰力场，如同在越来越粘稠的液体中前行，消耗悄然增加。

　　他必须尽快抵达往生殿。

　　遵循着守序者指引的方向，洛辰将速度提升到当前环境下的极限。两侧棺椁飞速向后掠去，形态愈发奇诡莫测。他见到一具由无数面镜子构成的棺椁，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不同时间线上的破碎景象；见到一具如同活体森林般的棺椁，枝叶枯萎，却依旧散发着磅礴生机与死寂交织的矛盾气息；还见到一具完全由不断生灭的数学公式与几何图形构成的棺椁，理性之光在其表面明灭不定。

　　这些棺椁代表的权柄与规则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走向了终结，被埋葬于此。行走其中，如同阅览一部部沉默的纪元史诗。

　　不知又前行了多远，根据洛辰自身的时空感估算，距离守序者所说的“三百里”应该已然不远。前方的甬道似乎到了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那并非出口，而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空间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宏伟殿堂，而是一片……虚无。

　　一片绝对的、连时空概念都仿佛模糊的黑暗区域。而在黑暗区域的前方，横亘着一条宽阔无比、寂静流淌的河流。河水呈浑浊的灰黄色，看不清深浅，感受不到丝毫波澜，却散发着比外界冥河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往生”气息，仿佛世间一切灵魂的最终归宿皆在于此。

　　忘川！

　　而且是比外界冥河支流更加本源的一段！

　　忘川在此处蜿蜒，仿佛成为了那片黑暗区域的天然护城河。而在河面之上，唯一连接对岸的，是一座古朴的石桥。

　　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古老神文：往生桥。

　　桥身看似普通，由青石板铺就，栏板上雕刻着模糊的往生图腾。但洛辰的余烬之辉却能照见，整座石桥都由无数细密、严谨到极致的规则锁链交织而成，这些锁链与下方的忘川之水、与对岸的黑暗区域紧密相连，构成了一个稳固而玄妙的整体。

　　而在往生桥的桥头，靠近洛辰的这一端，摆放着一件物事。

　　那是一架通体由暗黄色枯木打造的巨大秤尺。秤杆古朴，上面刻满了难以辨认的刻度，仿佛衡量着世间一切无形之物。秤杆一端悬吊着一个同样材质的秤盘，空空如也；另一端则没有任何秤盘，只有一团不断旋转的、灰蒙蒙的漩涡，散发出牵引、汲取的气息。

　　秤尺旁，依旧站着那道青色的虚影——守序者。

　　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清澈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洛辰身上，如同两潭古井无波的水。

　　“止步。”守序者开口，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回荡，不带丝毫感情，“欲过此桥，需衡因果。”

　　洛辰在距离秤尺十丈之外停下，目光凝重地扫过那座往生桥，以及桥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区域。那里，想必就是“往生殿”的所在。他沉声问道：“如何衡量？”

　　守序者抬手指向那架枯木秤尺：“此乃‘因果秤尺’。踏足此桥者，需将自身因果置于秤盘之上。一端承汝之‘业’，一端映汝之‘缘’。业缘相抵，因果清净，或业力深重，缘法浅薄，皆有其路，然景象不同。”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洛辰的身体，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纠缠的诸多线条。

　　“汝身负之因果，繁杂异常。遗神银行之债务契约，是为‘业’；深渊信标之牵引，是为‘秽业’；寂灭权柄之继承，是为‘承负之缘’；了却缪薇执念，是为‘善缘’；与冬寂、织魂者之契约，是为‘交易之缘’；初火薪柴之契，是为‘守护之缘’……林林总总，交织缠绕。”

　　守序者每说出一项，洛辰就感觉自身对应的那份因果线似乎微微震颤，与那因果秤尺产生了某种无形的联系。银行债务的沉重、深渊信标的阴冷、寂灭权柄的悲怆与宏大、了却执念后的清净、契约的束缚与互利、薪柴之契的责任……种种感受纷至沓来。

　　“若业力远重于缘法，过此桥，则坠入忘川，洗涤业障，然记忆蒙尘，前路渺茫。若缘法胜过业力，则可踏桥而过，直抵往生殿，得见真序。”守序者的声音依旧平淡，“然汝之情况特殊，银行债务与深渊信标，已非寻常‘业力’，近乎规则层面的‘污染’与‘标记’。寻常洗涤，恐难根除。”

　　洛辰心中一沉。果然没那么简单。这因果秤尺，看似是考验，实则是往生殿的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凶险的一道关卡。一旦衡量结果不佳，坠入这段本源的忘川，后果不堪设想。即便能过，若不能解决银行和深渊的根源问题，进入往生殿的意义也可能大打折扣。

　　“前辈之前提及，往生殿内可‘洗练’己身，重塑因果。”洛辰看向守序者，“不知这因果秤尺，与殿内洗练，有何关联？”

　　守序者微微颔首，对洛辰能抓住关键表示认可：“秤尺衡量，是为‘诊断’。知其轻重，明其构成，方可对症下药。往生殿内洗练之力，并非无源之水，需基于‘诊断’之结果，引动相应规则进行梳理、转化，乃至……切割。”

　　切割！

　　这个词让洛辰心神一震。意思是，有可能将银行债务和深渊信标这类最麻烦的“业”与“秽业”，从自身的因果线中强行剥离出去？

　　“然切割因果，凶险万分，尤以银行契约与深渊印记此等涉及至高规则之物为甚。稍有不慎，非但无法剥离，反可能引动规则反噬，导致汝之存在本身崩解。”守序者的话语带着警示，“故，过此桥是第一步，亦是奠定基础的一步。汝需在秤尺衡量之时，尽可能‘展现’汝欲保留之‘缘’，尤其是与‘寂灭’、‘往生’相关之正缘，以平衡乃至压制那些负面之业。”

　　展现欲保留之缘？洛辰瞬间明悟。这因果秤尺，衡量的并非完全被动的事实，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他自身意志的导向！他需要主动引导、放大那些对他有利的因果，比如寂灭权柄（与此地高度契合）、了却执念的清净、以及与初火、织魂者等的良性契约，用这些“缘法”的重量，去对抗银行和深渊的“业力”！

　　这是一场在规则层面上的自我辩护与博弈！

　　“晚辈明白了。”洛辰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走到那架巨大的因果秤尺前，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秤盘和另一端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

　　“将手置于空盘之上，心神沉入，引动汝之因果。”守序者指引道。

　　洛辰依言，将右手轻轻按在那冰冷的枯木秤盘上。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无限拉长，投入了一个由无数光怪陆离线条构成的世界。这些线条色彩各异，粗细不同，代表着与他相关的种种因果。金色的契约锁链（银行债务）粗壮而冰冷，缠绕最深；暗紫色的扭曲触须（深渊信标）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灰黑色的寂灭之翼印记（权柄继承）宏大而悲怆，与他核心相连；纯净的白色光丝（了却缪薇执念）带来清净；冰蓝色的丝线（冬寂契约）稳定而寒冷；七彩的规则之线（织魂者契约）复杂而神秘；还有那温暖跃动的初火余烬（薪柴之契）……

　　他的意志如同一个舵手，在这片因果的海洋中奋力航行。他竭力引导着那灰黑色的寂灭之翼印记、纯净的白色光丝、以及温暖跃动的初火余烬，将它们的光芒催发到极致，试图让它们在整体的因果比重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同时，他也在尝试着，去“淡化”那金色锁链与暗紫色触须的存在感，尽管它们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撼动。

　　因果秤尺的秤杆，开始微微颤动。代表“业”的一端（灰色漩涡）开始产生吸力，牵引那些负面因果；代表“缘”的一端（秤盘）则亮起微光，承载洛辰竭力展现的正缘。

　　秤杆，在缓慢地寻找着平衡点。

　　守序者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关乎洛辰能否踏过此桥，更关乎他能否获得在往生殿内解决根本问题的“入场券”。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与自身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一角，进行着最为凶险而直接的对话。

　　往生桥近在咫尺，往生殿隔河相望。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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