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她的眼泪比药更毒

　　那股陈旧的灰烬气息，仿佛一根无形的引线，点燃了虞妩华尘封的梦境。

　　一连数夜，她都在重复同一个噩梦。

　　梦里是冲天的火光，是母亲凄厉的悲鸣，还有隔着烈焰，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

　　她总是在窒息感中惊醒，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只有那一点冰凉，才能镇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恨意。

　　这日清晨，天色未明，昭阳殿外却响起一片沉重而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阿箬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入，脸色煞白：“娘娘，不好了！东厂的人把宫门封了，许进不许出！”

　　虞妩华缓缓坐起身，心头一凛。

　　东厂直接封锁一宫主位，除非……是天塌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密诏由皇帝贴身太监福安亲自送达，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贵妃娘娘，陛下……陛下他龙体违和，自昨夜起便昏迷不醒，太医院束手无策，请您……速至乾清宫。”

　　乾清宫内，死寂得能听见熏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龙榻四周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太医，为首的安太医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已在此跪了整整一夜。

　　他不见平日的沉稳，只对着那明黄色的帐幔，反复喃喃自语：“此非病，非毒……乃心魂被噬，药石无医……”

　　虞妩华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龙榻之上。

　　垂落的明黄纱帐微微晃动，一名面生的绣娘正躬身，悄无声息地更换着帐角的熏香囊。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香囊的边缘，用暗金丝线绣着一朵只绽开了一半的残梅。

　　这个暗记，她死也不会忘。

　　前世，她为了给心腹传递消息，曾亲手教导宫人，以这半朵残梅为记，标识“牵心露”的解药所在。

　　可如今，该是解药的香囊，却出现在了萧玦的病榻之侧。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想法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身对阿箬附耳道：“立刻去司礼监，调阅近七日乾清宫所有当值宫人的名册，尤其是负责龙榻夜值的。”

　　名册很快取来。

　　虞妩华纤长的手指一页页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空白上。

　　记录显示，每晚亥时之后，都有一名“无牌宫女”端着参汤进入寝殿，但负责记录夜诊的掌事嬷嬷却在备注栏里写着“未见其人，未闻其声”。

　　鬼影送汤？

　　虞妩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亲自带着阿箬前往偏殿的药渣房，在堆积如山的药罐中，精准地找到了那只刻有“御前”二字的汤盅。

　　她倒出残余的汤汁，置于银碟之上，取过一旁的烛火轻轻灼烧。

　　一缕极淡、却清晰可辨的青色烟雾袅袅升起。

　　是“牵心露”过量沉积的征兆！

　　前世冷宫诀别的那一夜，萧玦亲手将毒酒递到她唇边，她分明看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之中，也曾闪过这般诡异的紫色血丝！

　　“小银炭，”她唤来那个昨夜在乾清宫暖炉房当值的小宫女，“你昨夜可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小银炭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声音细若蚊蝇：“奴婢……奴婢躲在炭火堆后面，看见……看见安太医，他亲手……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溶进了给陛下的参汤里。他还对着汤碗说……说‘主上这一生，总该……总该尝一次被人惦记的滋味’……”

　　一语惊雷！

　　虞妩华心头剧震，所有线索在瞬间串联成一条淬毒的锁链。

　　原来如此！

　　“牵心露”根本不是单向操控的毒药，它是以施术者最浓烈的情感为引，将帝王心脉作为容器，进行的一场同归于尽的献祭！

　　安太医是在用自己的命，为不知名的“主上”复仇。

　　若不解蛊，萧玦七日之内，必魂飞魄散。

　　可要救他，便意味着要以自己最深的执念为桥梁，赤裸裸地闯入他的心魂深处，直面二人那段血泪交织、不死不休的因果。

　　当夜，三更已过，虞妩华提着一只沉甸甸的药箱，独自走向了乾清宫。

　　守在殿门的御前侍卫见她前来，立刻横刀阻拦：“娘娘请回！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虞妩华抬起眼，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素来或痴傻或妩媚的凤眸，此刻平静得如一汪深潭。

　　她只轻声说了一句：“让开。陛下心痛难忍时，总会唤一声‘妩儿’。”

　　侍卫们浑身一僵，想起这两日昏迷的帝王确实在呓语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竟被她一句话震慑得生生退开半步。

　　她畅通无阻地走近龙榻，素手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

　　榻上的男人面色灰败如纸，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可他紧攥的右手里，却死死捏着半块早已褪色发黄的帕子——正是她幼时遗落在冷宫的那方绣着蝴蝶的手绢。

　　虞妩华的指尖，轻轻触上他冰冷的手腕。

　　刹那间，一股磅礴汹涌的洪流轰然冲入她的脑海！

　　金手指在这一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震荡。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利刃般划过她的意识——

　　大雪纷飞的冷宫前，年幼的她跪在雪地里，倔强地抬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龙辇；静心阁内，她亲手焚烧为他求来的平安符，而他，就隔着一扇窗棂，沉默地凝望了整整一夜；无数个她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竟悄然立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在梦中用指甲划出血书，眼角滑落下一滴无人察觉的泪……

　　全是他的视角！

　　虞妩华猛地抽回手，呼吸急促，心口传来一阵陌生的刺痛。

　　就在此时，榻上的萧玦忽然艰难地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已然涣散，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字：“别……走！”

　　虞妩-华怔住了。

　　她缓缓俯下身，吐气如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不走……但我得知道，你究竟有多疼？”

　　话音未落，她已拔下发间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指尖。

　　一滴混着朱砂的殷红血珠，精准地滴入早已备好的汤碗之中。

　　她端起碗，将那混着她心头血的药汁，一勺勺送至他干裂的唇边。

　　萧玦仿佛干渴至极的旅人，本能地吞咽着。

　　随着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他心口处那道妖异的紫色蛊纹，竟肉眼可见地淡去了一丝。

　　虞妩华缓缓退回到殿中的阴影里，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悄然滑落的一行清泪。

　　救你，不是因为我在乎。

　　她在心中冷笑。

　　而是因为，我要你清醒地、完好无损地活着，看我如何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只是她并未察觉，殿角那面巨大的穿衣铜镜深处，映出的那个清冷决绝的倒影，嘴角正无声地、极轻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诡秘而悲伤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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