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他的痛，成了她的路

　　乾清宫的死寂，被一声微弱的呻吟撕开了一道裂缝。

　　萧玦醒了，却又像是没醒。

　　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蒙着一层灰雾，瞳孔涣散，却固执地搜寻着，直到捕捉到虞妩华的身影，才仿佛找到了唯一的锚点。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反复吐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冷宫……灯……灭了……”

　　那滚烫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虞妩华心头一凛。

　　每一次靠近他，前世冷宫里那杯毒酒的冰冷、铁器划破喉咙的刺痛，便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

　　那段被她刻意尘封的死亡记忆，竟因这“牵心露”的共生关系，成了二人之间一道血淋淋的回音壁。

　　他的痛，牵引着她的死。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夜诊嬷嬷道：“陛下需静养，尔等好生照看。”

　　转身走出寝殿，日光刺得她眼角发酸。

　　她知道，太医所谓的“静养”不过是束手无策的托词，心蛊不除，萧玦的神志便如风中残烛。

　　而解铃之人，正是那个跪在殿外、状若疯魔的安太医。

　　“阿箬，”她声音清冷，“去查，安太医的母坟在何处，他那个因舞弊案贬谪边关的儿子，如今又在何方。”

　　情报网迅速铺开，半日之内，消息便传了回来。

　　安太医的母亲原是宫中浣衣婢，早早病故，孤坟一座，近年屡遭风雨，碑石早已毁损倾颓。

　　而他唯一的儿子，在三年前被构陷入狱，流放瘴疠之地，早已没了音信。

　　此人，早已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了无牵挂。

　　他所求的，并非荣华富贵，亦非权势滔天。

　　他只剩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要让那个自幼在冷宫长大、不知何为眼泪、何为温情的帝王，也尝一次“心有所牵，患得患失，舍不得”的滋味。

　　虞妩华立于窗前，指尖轻轻捻着一瓣枯萎的兰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痴人用情杀人，倒比我这复仇的，还要狠上三分。”

　　她要的，是安太医心甘情愿地吐出罪证，将这把“情刀”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

　　恰逢宫中为祈福而重开春祭雅乐，地点就设在清心殿。

　　虞妩华算准了安太医必会借故探视龙体，出现在雅乐会场附近。

　　她提前一步，找到了宫中司乐的老琴师陆翁。

　　“陆翁，”她奉上一杯清茶，笑意盈盈，“本宫听闻，您最擅弹奏先帝旧曲《折柳吟》？”

　　陆翁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娘娘说笑了，此曲乃宫中禁忌，曾为先帝与废后定情之调，亦是……亦是激发‘牵心露’情愫的引律。老奴不敢妄奏。”

　　“无妨，”虞妩华将一枚玉佩推至他面前，“今日，本宫想听。”

　　雅乐会开场，丝竹管弦之声悠扬。

　　安太医果然立在廊下，神色凝重地望着乾清宫的方向。

　　虞妩华早已暗中命人，将殿内熏香换成了含有微量迷情灰的“忆梦散”，又让小银炭借口送安神茶，在安太医的茶水中添了一味能放大五感的“通心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陆翁苍老的手指拨动琴弦，《折柳吟》那缠绵悱恻又带着一丝悲凉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时，安太医的身子猛地一颤。

　　那乐声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囚笼。

　　眼前幻象迭出：七岁的萧玦蜷缩在冷宫的角落，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默默看着宫人将馊掉的饭食放在门外；登基那夜，新帝在殿内批阅奏折至天明，而他，就在殿外跪了一夜，只为求内侍将一碗他母亲生前常熬的姜汤送进去，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那些被帝王藏得最深的孤寂与脆弱，此刻却成了刺向安太医心口的利刃。

　　“不……”他踉跄着，双目赤红，猛地冲向御座的方向，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嘶声怒吼，“我不许你们再说他无情！他不肯喝那碗汤，不是因为他忘了！他只是……他只是不会哭啊！”

　　全场哗然，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失态的御医身上。

　　虞妩华自屏风后缓步而出，清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悲悯，她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安太医，你说得对，他不会哭。”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可你会——所以，是你下的药，是不是？”

　　安太医猛然回神，看着周围惊愕的众人，再看着虞妩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瞬间面如死灰。

　　他所有的伪装与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是……是微臣……是微臣助他饮下了第一口‘牵心露’。微臣以为……他会快乐一点……”

　　当夜，昭阳殿内，烛火摇曳。

　　虞妩华独自坐在琴案前，试探着拨动了《折柳吟》的几个音节。

　　指尖刚一触弦，一股尖锐的钝痛便毫无预兆地从她胸口炸开，仿佛有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是萧玦！他正在远处的龙榻上辗转难眠。

　　她闭上双眼，凝神感应。

　　那无形的“情绪共生”如同一张巨网，将她笼罩。

　　她竟能清晰地“听”到他纷乱的思绪，听到他在混沌的梦境中，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那语气里没有帝王的威仪，没有前世的冷酷，只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乞求的柔软。

　　虞妩华骤然停手，指尖冰凉，后背已渗出涔涔冷汗。

　　这不只是蛊，这是一条用彼此心跳打造的锁链。

　　他痛时她知，她怒时他颤，他们正在变成彼此的牢笼，不死不休。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被任何情感束缚！

　　她霍然起身，取来空白的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地画下一道古籍中记载的封心咒。

　　只要将此咒焚毁，便能暂时斩断这要命的联结。

　　可就在笔尖即将落下最后一笔时，一个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入她的脑海——

　　大雪纷飞的冷宫废井旁，年幼的萧玦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早已看不出原样的破旧布偶。

　　那是她七岁生辰时，觉得好玩随手缝了送给他的礼物，一个连她自己都早已遗忘的东西。

　　她的手腕猛地一抖，饱蘸鲜血的笔尖在符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血痕，破坏了整个咒文的结构。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檐下挂着的风铃轻轻作响。

　　那个负责夜间打更的盲眼鼓娘不知何时竟立在廊庑之下，她没有敲响手中的更鼓，只是侧耳听着风声，用一种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语：

　　“鼓未响，心已连。”

　　虞妩华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那明灭的光影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她轻声问，像是在问那火焰，又像是在问自己。

　　“若有一天，我不再恨了……你，还敢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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