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句芒残纹（3）

　　陈瑶趴在冰冷而粗糙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虽然充满尘埃、却相对“正常”的空气，过了好几秒，眩晕的视野才勉强聚焦。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心猛地一沉。

　　是神庙！

　　他们确实回到了那座古老而神秘的神庙之中！但眼前所见，早已不是他们离开时那虽然诡异却尚且完整的模样！

　　这里似乎是一处相对宽敞的主回廊，但昔日庄严肃穆的景象已荡然无存。两侧原本雕刻着精美壁画和未知铭文的廊柱，大多已经断裂、倾颓，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地，将地面砸出深坑，也将那些古老的智慧砸得粉碎。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有些裂痕深不见底，从中渗出阴冷的气息。头顶上方，原本悬挂着的、象征着“替死”规则的三千风铃，如今十不存一，大部分都已坠落、破碎，散落一地残骸。仅存的少数几只，也在不知从何而来的能量余波中疯狂摇曳、旋转，发出杂乱无章、令人心神不宁的刺耳声响，仿佛在为这座建筑的死亡奏响最后的挽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尘土味，混合着石粉的气息，以及一种……空间剧烈变动后残留的、淡淡的臭氧味和若有若无的能量涟漪。整个神庙，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神只之间的战争，满目疮痍，摇摇欲坠，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基深处的呻吟声不绝于耳，预示着更彻底的崩塌可能随时到来。

　　他们此刻正身处这条破败回廊的中段。不远处，就是那道他们之前进入碑林的空间裂隙曾经存在的位置——但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不断向内扭曲、收缩、边缘闪烁着如同濒死生物最后电击般能量的、极不稳定的漩涡！并且，这个漩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弥合，最终，“噗”地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片空间微微的扭曲感，随后也恢复了“正常”。

　　碑林，那个吞噬了母亲、充满了死亡与诅咒的异度空间，彻底与他们断开了联系，或者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陈瑶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漩涡消失的地方，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几乎瘫软在地。她连忙挣扎着爬起身，不顾浑身剧痛，先去检查身边的同伴。

　　林深依旧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俯卧在地，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后背那墨黑色的诅咒核心依旧如同一个邪恶的眼睛，醒目地嵌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不过，或许是因为穿越空间时那股无差别压力的压制，那些蛛网般蔓延的黑线并没有继续扩张，维持着他们进入裂口前的状态，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沈念……她的情况似乎更加不容乐观。穿越空间通道的过程，仿佛加速了她体内晶化力量与那微弱神性碎片之间的冲突，也加速了晶化本身的进程。那华丽而狰狞的金色纹路已经覆盖了她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体表，皮肤彻底失去了活人的弹性和温度，变得冰冷而坚硬，仿佛真的正在向一尊没有生命的琉璃雕塑转变。甚至连她散落在地、沾染了尘土的乌黑发丝，其末梢也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金属熔铸后的淡金色光泽。她左眼深处那点曾短暂亮起的翠绿光芒，此刻也再次黯淡下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仿佛最后的余烬。她的气息比在碑林时更加微不可察，胸口的起伏间隔长得让人心焦，仿佛下一次就会彻底停止。

　　陈瑶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凉一片。她轻轻握住沈念那只冰冷僵硬、布满晶纹的手，又看了看昏迷不醒、体内隐患未除的林深，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和深沉的悲伤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母亲牺牲了，尸骨无存；两个同伴，一个身负诡异诅咒昏迷不醒，一个被晶化吞噬生命垂危；而自己，身处这片摇摇欲坠、不知还隐藏着何种危险的废墟之中，前路茫然，孤立无援……

　　就在她被绝望情绪笼罩，几乎要失去所有力气时——

　　沙沙……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速而稳定的脚步声，混合着碎石被轻轻踢开的声音，从回廊一侧倒塌的巨柱和残垣断壁的阴影中传来！

　　陈瑶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从地上弹起（尽管身体因为脱力和伤痛而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林深和沈念身前。她紧紧握住胸前一明一暗、依旧散发着温热和微光的血玉——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够依仗、也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东西。

　　只见从一根半倒塌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后方，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般，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正是之前在那个空间裂口边缘惊鸿一瞥、投出梭镖的、那个穿着深色劲装的人！

　　此刻距离近了，在神庙残存壁灯那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陈瑶终于能够比较清晰地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材高挑而匀称，线条流畅，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黑灰色调的改良劲装，材质特殊，似乎能有效地吸收光线，使得她在昏暗残破的环境中，身影显得有些模糊，难以被锁定。脸上蒙着半截面罩，遮挡住了鼻梁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瞳仁是罕见的浅灰色，如同覆盖着初冬薄冰的深潭，清澈，却冰冷得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眼神锐利而冷静，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质。此刻，这双眼睛正快速而精准地扫过地上的林深和沈念，尤其是在沈念那几乎完全晶化、非人般的躯体上，以及林深后背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墨黑色诅咒核心上，停留了格外长的一瞬。陈瑶敏锐地捕捉到，在她看到沈念的晶化和林深的诅咒时，那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讶异，又像是……某种确认？但这波动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满脸污秽、浑身狼狈、却依旧紧握血玉、强撑着挡在同伴身前的陈瑶身上。

　　“能站起来吗？”女子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音色清冷，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听不出是关切还是仅仅在进行最基础的状况评估。

　　陈瑶没有回答，反而将血玉握得更紧，那翠绿色的光芒随之明亮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反问道：“你是谁？刚才……是你用那梭镖帮了我们？”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眸扫视了一下不断有碎石和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的残破廊顶，以及周围那些不断扩大的地面裂痕，用她那特有的、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语气说道：“这里不安全，神庙的支撑结构正在连锁崩塌，能量场也极不稳定。想活命，就跟我来。”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熟知内情的淡然，仿佛对这座神庙的崩塌过程和内部结构了如指掌，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陈瑶内心剧烈挣扎。这个陌生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身份成谜，动机不明，是敌是友根本无法判断。但她说的确是事实，神庙的崩塌就在眼前，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活埋或者坠入地缝。而且，刚才那枚精准钉入地面、提供关键支点的梭镖，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帮助……

　　“我凭什么相信你？”陈瑶咬着下唇，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努力保持着警惕和坚定，手中的血玉光芒闪烁不定，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女子似乎对血玉那充满灵性且带着警告意味的光芒并不感到意外，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沈念那晶化的身躯，尤其是在她那被覆盖的左眼位置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然后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就凭‘句芒残纹’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顿了顿，浅灰色的眼眸转而直视陈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以及……你不想知道，你母亲陈婉付出魂飞魄散、永世沉沦的代价，究竟是为了对抗什么样的存在吗？不想知道，阮家在这片看似被净化的土地之下，还埋藏着多少像刚才那座碑林一样，甚至更加隐蔽、更加恶毒的‘脓疮’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陈瑶内心最脆弱、也是最坚硬、最执着的那个点！母亲牺牲的真相！阮家的万古罪恶！探寻这一切，为母亲讨回公道，或许……正是她活下去最重要的意义！

　　她看了一眼生命垂危、时刻可能被诅咒或晶化吞噬的同伴，又看了一眼周围不断恶化、如同末日降临的环境，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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