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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物自传:明泓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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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在暗流中悄然铺开。

  武林各派虽与明家往来疏淡,但却大多都钟爱明家织造的绫罗绸缎,药王谷的白无暇,白无垢两仙子,便对明家锦缎尤为偏爱,每每采买皆是大宗。她们风姿绰约,气质出尘,明家特意为其织就的洁白如雪、不染纤尘的云裳,更衬得二人如九天仙子般神韵非凡。

  惊闻二人竟也殒身在那场少林浩劫之中,我心中一动,当即密遣福伯前往藏于伏牛山深处的药王谷。

  按规矩明家绝不该涉足江湖之事,即便是林震南的丧礼,明家也未遣人吊唁,值此风云诡谲之际,谨小慎微才是上策。

  然而药王谷此行势在必行,此险不得不冒!

  我需要一种毒,非见血封喉的烈性剧毒,而是一种能缓慢侵蚀生机的慢性毒药,而能制出这种毒药的,除了远在北疆的九黎族,便是被称为“天下药宗”的药王谷了。

  白无暇、白无垢不仅是药王谷谷主药王孙的义女,更是中原第一世家——白家当代家主白玉蟾的掌上明珠,朝廷那份布告,自然是无法令白家信服,听闻白玉蟾悲愤交加,倾尽家族之力查探,誓要揭开真相。

  但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朝廷以“私募兵马,图谋不轨”为由,将白家抄家,家财充公,府上百余口人悉数入狱,只待秋后问斩。

  然而在官兵抄家时有一人离奇失踪——白玉蟾最年幼的爱子白无忧。

  白家与药王谷渊源深厚,朝廷第一时间便重兵围谷,勒令药王孙交人,官兵将药王谷掘地三尺,却始终不见白无忧踪影,只得撤出,但仍在药王谷通往外界的出入口安排重兵把守,严查进出。

  当我打探到这些消息后,便遣福伯潜入药王谷,准备做一笔交易。

  明家所求,是药王谷提供慢性奇毒。

  明家所予,是将藏匿于谷中的白无忧秘密接出,隐姓埋名安置于明家江南商铺之中,保其周全。

  前提是白无忧真的在药王谷中,我只能赌一次,别无他法。

  做事老城果决的福伯,正是不二之选,虽然他不会武功,但他精通一门江湖绝技——易容。

  半月之后,福伯风尘仆仆而归,他不仅带回了毒药,更将已服下假死药,伪装成尸身运出的白无忧,安置于明家一处极为偏僻的商铺之中。

  只可惜,他断了一臂。

  我望着面色惨白的福伯,心中并没有太多起伏——他曾是老家主安排在我身边的心腹。

  明府上下,效忠老家主的势力盘根错节,耳目众多,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掌控。

  但拉拢福伯并不难,只需将血淋淋的真相摊开——他唯一的儿子葬身在当年那艘被焚毁的商船上,而这场大火,正是明鹤年故意为之,这份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足以让他倒戈。

  我想只要是能报杀子之仇,就算是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

  下一步,便是下毒。

  这种名为“蚀骨散”的奇毒,由药王谷药师秘制,它无色无味,遇热化液,遇冷凝霜,常人难以察觉。此毒虽不能立刻致人死亡,但只要服下一次,便会出现“骨痹病”的症状,疼痛欲死,此病无药可医,如果不及时抑制毒性,不过数月便会死亡。

  想要避过府上寻常耳目下药尚且容易,但要瞒过章婆婆,却难如登天。

  我对她知之甚少,甚至不知其确切年岁,我曾派人暗中查过,可毫无线索。我只记得从记事起,她便如影随形地追随在老家主身侧,从青丝到白发。

  明家崛起路上树敌无数,不知有多少次暗杀被她以雷霆手段化解,我曾亲眼见到她不带寸铁,仅凭一只手掌,便如利刃般洞穿了敌人的心脏。她仿佛没有情感,像个冰冷的守护傀儡,眼中唯有老家主一人唯命是从。

  我最初的计划是将毒下在饭菜里,但老家主的每一餐都在章婆婆的监视之下无从下手。

  最终,我将目标锁定在老家主唯一的嗜好上——每日必饮的热黄酒。

  我决定亲自陪饮。

  当我提着那壶掺了毒的暖酒步入内室时,章婆婆的目光瞬间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我沉默不语,径直将酒壶递给她,她接过时动作看似随意,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让她为我斟满一杯,毫不犹豫的仰头一饮而尽。

  老家主端坐主位冷眼旁观,直到见我饮尽,面上并无异色,才畅快地接过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难道天底下所有父子,都会走到这一步吗?

  我深知此毒无药可解,虽事先服下抑制毒素的丹药,也只能延缓毒性蔓延,无法祛除,但我心中无悔,我愿以这条性命为赌注,为明家搏一个未来,而这个未来,我会亲手交给瀚瑜。

  至于我这条命,还他便是!

  果然不久后,老家主的症状开始显现:先是关节僵硬麻木持续疼痛,后来关节逐渐变形扭曲,他遍寻江南名医,诊断结果皆是“骨痹病”——一种因衰老所致的顽疾,药石罔效。

  然而我低估了他求生的意志。

  他竟以半数家财为代价,从北疆的九黎族手中,换来了血龙木,他用此木搭建起一座密闭的木屋和八根药柱。这神木竟有奇效,虽将他禁锢在木屋里,却奇迹般地遏制了毒性蔓延;而皇家御赐的十日尖,甚至让他离开了木屋!

  他依旧牢牢掌控着明家的一切。

  我的计划失败了。

  与此同时,我体内的毒性也开始悄然显现,起初是指尖偶尔传来细微的麻木感,如同被针尖刺过,转瞬即逝,我开始不停地吃下丹药减缓毒素蔓延,但一年过去后,一股沉重的滞涩感还是如潮水般涌向四肢,关节深处开始隐隐作痛,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恐惧攫住了我——绝不能就这样死去!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操控所有人的命运!

  所幸十日尖并没有多少,为了减少十日尖的用量,他只得又回到了木屋中。

  就算身处于血龙木构筑的囚笼中,他也并未熄灭攀附权贵的野心,他决定将萱芷——那个如晨露般清透的少女,送给苏州刺史刘禹桐之子刘喜林做妾!

  那刘喜林是姑苏城内有名的纨绔恶少,他终日流连于妓院,尤其喜好强占人妻为乐,坊间流传着他令人发指的恶行:他若在街市偶遇稍有姿色的妇人,便会带着家丁当街将其从丈夫身边强行拖走,塞进马车里掳回府中,数日后,被蹂躏得不成人形的妇人,才会如同破布般被丢弃在街角,多半已神志不清,苏州百姓皆畏惧其父权势滔天,敢怒不敢言,萱芷若落入此等禽兽之手,下场令人不敢深想。

  萱芷的父亲明澈琰,虽是老家主与妾室所生,沉迷于商贾钻营,利欲熏心,但他的女儿却宛如淤泥中的白莲,天资聪颖,性情温婉,更难得的是那份不染尘埃的蕙质兰心,她精通琴棋书画,一手苏绣更是巧夺天工,府中上下无人不喜爱她的娴静善良。我早已视她如同己出,看着她从蹒跚学步的稚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份怜爱之情,早已融入骨血。

  “大哥!萱芷也是你的女儿,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她!”看着澈琰痛哭流涕的跪在我面前,我心如刀割,这不仅是毁掉萱芷,更是要将我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与光亮彻底掐灭。

  而此时,父亲命我派人去到云雾山采取十日尖,我知道机会来了!

  十日尖是皇家贡品,每年到采茶之日,朝廷便会派军队驻守山下,老家主会在采茶日前一个月,在瘴气稍微减弱之时,招募一帮亡命徒,提前服下抑制瘴毒的丹药,这样可以勉强在山中支撑十日,再允诺只要带回十日尖便给予重金,死后会照顾其妻儿老小,这般下来,愿意赴死的人趋之若鹜。

  既然他们想死,那我也不会阻拦。

  每年招募的二十个亡命徒,皆在采茶下山后被官兵抓获,采到的十日尖均被缴获。

  接连三年下来,已没有人再愿意为明家去采茶。

  面对老家主的责问,我欣然将招募亡命徒的工作交还给他,证明此事与我无关。其实我只需买通当地村民,如果有人进山立刻报官便是,根本无需知晓其他。

  可这只能算是权宜之策,并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笃、笃、笃。”

  正当我独坐书房,三声清晰而沉稳的叩门声,不疾不徐地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林无涯在此时找上了门。

  自他踏入明府,一举一动皆未逃过我的眼睛,起初他每日与令仪相伴,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不动声色地丈量着明家的每一寸土地,随后他开始独自行动,身影穿梭于账房、库房、商铺之间,与管事、伙计攀谈,言语间机锋暗藏,不动声色地打探着明家的底细。而他身边那个形如鬼魅的护卫墨九,竟寻到了瀚瑜在城郊的隐秘居所。此人年纪轻轻便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短短月余他便将我明家从里到外剖析了个七八分透彻,着实令人心惊。

  我冷眼旁观,并未加以阻拦,一则他尚未触及明家真正的核心机密;二则我也想看看,这位林家新主,如此费尽心机打探消息,到底是敌是友,究竟意欲何为?

  他主动登门本在我意料之中,无非是抛出这些时日他窥探到的关于明家困境与老家主专权的种种“发现”。

  然而当他平静地将整个计划与最终目的和盘托出时,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他承诺寒江盟将不再阻挠明家漕运,以此要求老家主彻底放权。而待我掌权之后,明家需与林家缔结同盟,倾力协助他彻查少林惨案。

  我原以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令仪,然而他的目光远比我想象中更为深远危险,此事关系重大,若公然介入少林惨案,无异于将明家置于朝廷的对立面,白家满门抄斩的惨状便是前车之鉴。

  然而环顾当下,毒杀老家主的计划已然失败,林无涯提出的“逼宫放权”之策,其核心筹码虽分量不轻,却绝不足以撼动老家主心志,他孤身前去注定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但此计仍有妙处,我等的正是他的失败,借他与老家主周旋之时,正是我暗中行动的良机,趁此一举控制老家主的心腹爪牙,牵制住章婆婆,进行最后谈判。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我并未将计划中那注定失败的结局告知林无涯,生死皆是他自身造化,我应下了这场以命为注的豪赌。

  计划的核心在于明暗两线:

  明线林无涯孤身入木屋谈判,以“寒江盟让步”吸引注意;

  暗线我则假借商议漕运要务之名,召集明府所有手握实权,效忠老家主的心腹齐聚议事厅,由墨九封锁出口,将这群关键人物囚禁于此。

  但最大的变数在于章婆婆,府中上下除了墨九无人能与之匹敌,为此我暗中备下第二套方案——福伯已准备好火药,一旦章婆婆动手,便伺机炸毁木屋。

  我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退让。

  果不其然,林无涯未能撼动老家主分毫,他终究低估了这只老狐狸的城府,但老家主没有当场杀掉林无涯,他十分忌惮墨九——笃定这位幽灵般的护卫必定潜伏在侧。

  只有我知道,此时的墨九其实身在厅堂,也就是说,此时的林无涯随时有被击杀的风险。

  后来才知,墨九确实在附近,他以雷霆手段将厅内那些老家主的心腹管事尽数捆绑,当我离开议事厅后,他也身形一晃,出现在木屋旁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锁定着木屋内的动静。

  墨九很忠心,他不会让林无涯有半点闪失。

  此时的我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向守在门口的章婆婆微微颔首示意后,推开了那扇散发药香的沉重木门,踏入了决定明家未来的战场。

  我深知老家主掌控明家的命脉在于财权与人权,在财权上,司账、司库、乃至江南半数商铺的掌柜,皆由他一手任命,忠心耿耿;人权上,总管、各房管事、乃至护院头领,无不是他精心提拔的心腹,唯他马首是瞻。

  可多年来,我表面上顺从,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将各岗位的副手、骨干逐一替换拉拢,此刻正是这些暗棋发力之时,当一把手被困于议事厅后,我培植的副手迅速接管了他们的职责,封锁府内所有消息通道。

  此刻,坐在这木屋中的老家主,看似威严依旧,实则已成孤家寡人,他失去了对财富的掌控,失去了对人手的指挥,如同被拔去利齿的猛虎,他手中已无牌可打。

  除了放权,他别无选择。

  多年的隐忍、谋划、牺牲,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我,明泓璋,终于将明家的未来牢牢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我并不担心老家主的报复,那些曾对他忠心耿耿的心腹并未被我遣散归家,而是被永远地埋入了地下。他们的尸骨,便是杜绝死灰复燃最坚固的基石,至于追随老家主的商铺掌柜们,我亦以雷霆手段迅速召回,商人重利,只需让他们看清,谁才是如今掌控明家命脉之人,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调转船头,成为我最忠实的拥趸。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我将这些消息告知了令仪,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漫长而沉重的时光隧道,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桑叶滴翠的蚕花节,她那双沉寂了太久,仿佛蒙尘般的眼眸,终于重新焕发出光彩,嘴角扬起笑容。

  这笑容,我等了太久太久。

  望着她的笑靥,我百感交集,如今我终于拥有了足够的权力,可以让她挣脱这无形的牢笼,自由选择她想要的人生,我郑重承诺:“令仪,从今往后你的去留皆由你定,若你想离开明家,不再做这徒有虚名的长夫人;若你心中仍念着瀚瑜,想去追寻他的脚步,我都答应你。”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轻轻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我留下。”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到现在我也无法参透,她为何甘愿在这座曾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深宅中坚守十余载?也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早已将我视作唯一的亲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她始终是我心底无法割的唯一挚爱。

  瀚瑜终究是应下了我的请求,他接替了明澈琰的位置,执掌明家的漕运命脉。但他依然选择住在城郊的院落里,依然未踏足明府一步,这距离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兄弟之间。

  老家主黯然放权,明瀚瑜重归明家,萱芷拒婚刺史府,这一桩桩事件激起的巨浪足以震动整个江南,也必将引来朝廷警惕的目光。

  与此同时,我体内的毒性正日复一日地侵蚀着我的生机,四肢的沉重感日益加剧,关节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有时竟连站立行走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一日,我强撑着病体来到那座由血龙木构筑的囚笼前,章婆婆枯瘦的身影如门神般挡在入口,浑浊的老眼冷冷地审视着我。

  “让他进来。”囚笼深处传来沙哑的声音。

  我缓缓走进屋内,在老家主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气息,光线透过木屋的缝隙,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的目光锐利而深沉,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化作一片沉寂的汪洋,只是默默回望着他。

  “值得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寂静。

  值得吗?是在问那杯同归于尽的毒酒?是在问这耗尽心血的夺权之路?是在问我为令仪、瀚瑜、萱芷、小常先生和那些枉死的冤魂所做的一切?还是在问,我即将燃尽的生命?

  万千思绪翻涌,最终只凝成两个字:

  “值得。”

  老家主沉默片刻,目光掠过我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开口:“你死后,将明家交给瀚瑜,你放心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的弧度:“我不会死。”

  老家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竟带着一丝近乎戏谑的口吻问道:“怎么?你想与我同住?”

  我并未立刻答话,视线扫过这间压抑的木屋,突然有些感慨。

  这间木屋太小了。

  小到只够住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暂时不会,待我将明家彻底安顿妥当,放心地交到瀚瑜手中,那时我便搬来此处,还请老家主早些让出内屋的床。”

  老家主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笑声在木屋中回荡:“泓璋啊泓璋,老夫执掌明家数十载,却未曾料到竟被你这看似温顺的羔羊,在暗地里狠狠刺穿了心脏!是我轻看了你,一直将你视作可随意摆布的傀儡,万万没想到你竟敢押上性命行此豪赌!好!好!老夫愿赌服输!”

  笑声戛然而止,那双深陷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你挣脱了朝廷套在明家脖子上的枷锁,你就不怕步白家的后尘?”

  我迎着他逼人的目光,“漕运之事是明家与寒江盟之间的私怨纠葛,其背后有谁,我无从知晓,瀚瑜早已放下手中剑,令仪亦不会重返林家,明家依旧是朝廷的皇商,依旧供奉天光锦,朝廷暂时找不到动我们的理由,一切如旧。”

  “好一个‘一切如旧’!”父亲冷笑道,“你指责我手上沾满血腥,可你呢?那些几十年来追随我的人,他们忠心耿耿对待明家,可他们的血如今就浸透在你脚下的泥土里!告诉我,你与我又有何不同?”

  这质问如万钧重锤砸在心口,是啊,有何不同?为了掌控明家,为了挣脱枷锁,我同样踏着累累白骨,手上同样沾满了无法洗刷的血污,这场权力的争夺,何曾有过真正的干净?

  “父亲……”这个久违的称呼,带着一丝生涩与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双眼,枯瘦手掌无力挥了挥,如同驱赶烦人蝇虫。

  几十年的风云激荡,半生的筹谋算计,最终竟是将自己囚禁在这方寸木屋之中。

  我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我的囚笼,不仅是这木屋,还有弑父这一无法饶恕的万世骂名。

  一阵恍惚袭来,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做错事的孩童,怯生生地站在父亲面前,等待着他的责罚,而父亲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让我离开,不愿再多看一眼。

  只是这一次我犯下的错,已不是孩童的顽劣,但我不会后悔,为了明家,为了我在乎的那些人,我甘愿堕入地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翻涌:

  “父亲,早些歇息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他了。

  也将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林无涯离开了明府,踏上了前往寒江盟总舵的路途,临行前我郑重承诺,待眼前的风浪平息,定会倾力助他彻查那桩扑朔迷离的少林惨案。

  令仪独自伫立在府邸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前,目光追随着林无涯远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化作天边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蜿蜒道路的尽头。西沉的落日,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余晖洒落在她单薄的肩头,也拉长了地上孤寂的影子。她久久地凝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在目送故人,又似在与一段深埋心底的过往,作无声的告别。

  暮色四合,晚风渐起,吹动她鬓角的碎发,直到最后一缕天光也隐没在地平线下,她才仿佛从一场悠长的梦中惊醒,带着一丝滞重缓缓转过身来。

  沉重的府门在她身后,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缓缓合拢,将门外最后一点微弱的暮色也彻底隔绝。

  她见我自始至终一直在望着她,便穿过庭院朦胧的暮色,停驻在我的面前,那双眼眸,在渐浓的夜色中闪烁着光芒,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了,岁月似乎真的对她格外宽容,只沉淀下那份愈发动人的温婉与坚韧,她的眉目依旧如远山含黛,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蚕花节上,一袭红衣,笑靥如花的明媚少女。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有一些惊讶,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泓璋,我会一直陪着你。”她顿了顿,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强装的平静,直抵灵魂深处,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所以,不要死。”

  我心头猛地一震!身中剧毒之事我从未向她吐露,是她早已从我的日渐憔悴的神情中察觉了端倪?还是深居囚笼的父亲在某个时刻向她透露了真相?亦或是心思缜密如妖的林无涯临别前洞悉一切悄然告知?

  答案已不再重要。

  就在她拉起我的手的那一刻——那些曾让我殚精竭虑的权谋算计,那些关乎明家兴衰的复杂因果,所有的得失荣辱,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压在肩头的千斤重担,都如同指间流沙般消散无踪。眼前只剩下她那双盛满了担忧与恳切的眼眸,耳畔只回荡着那一声简单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恳求。

  望着她眼中那份了然与坚决,我再次确认——

  她什么都知晓,知晓这沉重的秘密,知晓这无解的困局。

  更知晓,她选择留下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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