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背叛与守护

　　断锚湾的黄昏被染上了不祥的暗红色，仿佛锈海本身的颜色正在向天空浸染。白天的防御战虽然再次击退了“沸血者”的进攻，但代价是城墙下新增的二十七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以及武器库清单上触目惊心的红色赤字。

　　“5.8mm步枪弹，剩余标准基数0.3。12.7mm重机枪弹，仅够维持两个火力点三分钟持续射击。40mm火箭弹，归零。单兵爆破装置，严重不足……”后勤军官念着清单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压抑的沉默里。会议室里弥漫着汗味、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赵刚一拳砸在粗糙的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几个空弹壳跳了起来。“都听到了吗？”他环视着身边聚集的军官和精锐老兵，这些人大多是从旧时代华国军队时代就跟随李振邦，历经无数次生死筛选留下的铁血汉子，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但眼神深处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生存意志。“没有子弹，下一次攻击，我们都得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东西’！”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东西”指的是谁。吴锋的存在，以及围绕他产生的资源倾斜和不确定性，在生存压力达到临界点时，终于成为了压垮某些人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将军牺牲了自己，不是为了让我们把命运交给一个怪物！”赵刚的声音沙哑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必须夺回控制权！在他彻底变成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之前，在他可能把整个断锚湾拖入深渊之前！为了活下去，为了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

　　黑暗中，一场兵变正在酝酿。赵刚及其核心追随者秘密控制了主要武器库、通往“远航者”号的几条关键通道，并替换了部分岗哨的执勤人员。他们的行动迅速而隐蔽，利用了林薇一方专注于技术恢复和伤员救治的间隙。

　　消息是通过一个心怀不安的年轻士兵传到林薇耳中的。这个士兵曾亲眼见过吴锋在龙宫行动中为他们打开生路，也对赵刚计划中的“清除”感到本能的不安。

　　林薇正在组织人手修复一套水循环过滤系统，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丢下手中的工具，几乎是冲向了临时指挥中心，试图找到赵刚。

　　“赵中校！你不能这样做！”林薇闯入时，赵刚正在最后检查武器，他身边的几名军官眼神冰冷。“吴锋是我们的战友！他拯救了我们所有人！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背叛！”

　　“背叛？”赵刚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冷酷，“林博士，我背叛了谁？我是在拯救这个基地！你看看外面！看看那些死去的兄弟！我们连自己都快要保护不了了，还要去保护一个……一个正在变成非人存在的风险源吗？你告诉我，如果他失控，谁能阻止他？靠你的理论吗？还是靠我们这几条打光了子弹的破枪？”

　　“他没有失控！他只是在……适应！”林薇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与赵刚对视，“我们战斗，我们牺牲，不就是为了保护同伴，守护文明的火种吗？你现在要对一个付出一切的同伴下手，这和‘归墟’那种抹杀一切的混沌有什么区别？我们的人性呢？！”

　　“人性？”赵刚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悲凉，“林博士，人性是奢侈品。在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活下去才是唯一的‘人性’！让开，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谈判破裂。林薇知道，语言已经无法挽回。她立刻通过自己的渠道，召集了所有仍然信任她、支持她的科研人员、后勤人员以及一部分对赵刚做法持保留态度的战士。他们手中只有少量轻武器，更多的是扳手、铁棍和一种基于信念的勇气。

　　夜晚彻底降临，只有基地稀疏的探照灯光柱划破黑暗。“远航者”号医疗舱所在的区域，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狭窄的金属通道内，两拨人马紧张对峙。

　　一方是赵刚带领的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他们穿着残破但功能尚存的作战服，手持步枪，枪口虽然略微下垂，但手指都紧扣在扳机护圈上，眼神锐利如鹰，散发着经历过无数血战的煞气。

　　另一方，是林薇和她仓促组织起来的三十多人。他们大多穿着工装或科研服，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甚至有人拿着沉重的消防斧。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但没有人后退。王铁柱站在林薇身侧稍后的位置，这个老兵脸色极其复杂，他看着对面昔日的战友，手中的枪握得死紧，却不知该指向何方。

　　“让开，林博士！这是最后警告！”赵刚上前一步，低沉的吼声在通道内回荡，“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所有人的安全，不包括牺牲一个拯救了我们的人！”林薇毫不退让，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尽管脸色苍白，“你们想进去，除非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枪口抬起，对准了曾经一起吃饭、一起战斗的同伴。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药味。手指在扳机上微微施加压力，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人性的底线，在这一刻薄如蝉翼。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某个士兵因为过度紧张而几乎要扣下扳机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仿佛来自每个人的脑海。整个断锚湾基地的所有灯光，无论是主要供电线路还是应急光源，同时猛地一暗，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掐住了咽喉！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赵刚及其手下士兵手中那些依靠电能或复杂电子击发装置的武器——从制式步枪到仅存的几支激光瞄准器——内部同时传出细微的“噼啪”声，指示灯瞬间熄灭，无论怎么操作都毫无反应，仿佛内部精密的结构被某种力量瞬间过载、烧毁！而林薇一方手中简陋的机械武器，如泵动式霰弹枪和老旧的手枪，却未受影响。

　　这突兀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随即，“远航者”号医疗舱那扇需要特定密码和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隔离门，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液压声，自行向一侧无声滑开。

　　门内，不再是那个躺着不动的身影。

　　吴锋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周围仿佛萦绕着看不见的能量场，让空气微微扭曲。他睁开了眼睛，但那已不再是人类的眼眸。那双眸子完全化为了深邃无比的翠绿色，犹如最纯净的祖母绿宝石，又仿佛将整片古老森林的生机与浩瀚星空的冷漠同时浓缩其中，看不到瞳孔，只有无尽流转的微光。

　　他没有攻击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敌意。他只是平静地，缓缓扫视过全场每一个人的脸。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所有人，无论是赵刚还是林薇，无论是士兵还是研究员，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赤身裸体，内心深处的一切念头、恐惧、算计、坚持，都无所遁形，暴露在这非人的注视之下。赵刚等人感到一股源自生命层次的无形压力笼罩全身，肌肉僵硬，连动一动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吴锋的目光最终落在赵刚身上，那翠绿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

　　“内部冲突……”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吴锋熟悉的声线，而是一种混合了风吹过林海的沙沙声、水流过岩石的潺潺声的奇异音调，平静，悠远，不带丝毫人类情感，“……资源浪费。生存概率……降低。”

　　每一个字都宛如冰冷的雨滴，砸在众人心头。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指向锈海远方的黑暗。“龙宫权限……已锁定。”他继续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威胁……来自外部。”

　　随着他的话语，一段清晰得令人无法质疑的影像，直接投射到了通道内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片更加广阔、深邃的海域，海水呈现出一种近乎漆黑的暗红。海面上，形态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正在汇聚。有仿佛山峦般巨大，体表覆盖着蠕动肉瘤和晶体结构的“巨物”；有如同漂浮的岛屿，延伸出无数触须的“母巢”；有在空中像是蝠鲼般滑翔，洒下腐蚀性孢子的“飞鳐”……它们的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与“深渊吞噬者”同源的混沌与毁灭气息。它们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某种更高意志的驱动下，隐隐形成包围的态势，其目标……似乎正是这片残存着人类文明微光的海域！

　　影像戛然而止。

　　但那末日般的景象，那远超之前所面对的任何威胁的规模与恐怖，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意识里。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武器从无力手中滑落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赵刚脸上的决绝和冷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和茫然。他之前的担忧在更大的威胁面前，显得如此狭隘和……可笑。

　　林薇看着悬浮的吴锋，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对他“苏醒”的激动，有对那警示的恐惧，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他回来了，却又似乎离得更远。

　　吴锋（或者说，盖亚的化身）缓缓收回目光，翠绿的眸子再次扫过众人，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退。

　　“整合……生存。”他留下了最后四个字，身影缓缓后退，隔离门再次无声关闭。

　　通道内，灯光重新亮起，但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内部的纷争在外部绝对的力量和威胁面前，暂时失去了意义。然而，一种关乎整个种族存亡的深沉寒意，悄然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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