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26

　　林舟摇了摇头，

　　真正的宁依已逝，

　　她的天真与信任被江萍的贪婪彻底粉碎，

　　人类的贪婪，正是清辉刻骨敌视人类的根源。

　　而原主的心愿，竟是跨越仇恨的鸿沟，寻求人鲛和平，并让哥哥放下那对人类的成见。

　　这愿望沉重而纯粹。

　　林舟深知任务的关键。

　　击杀玄武帝，了结这场绵延数百年的血腥追猎，是基础。

　　但核心，在于清辉。

　　他必须亲眼看到，人类并非全是江萍，更非全是玄武帝那般为长生而屠戮的恶魔。

　　人性的光谱复杂而宽广，黑暗之外，必有微光。

　　那么，在那微光之前，清辉必须深切了解到，

　　人性的复杂面。

　　在一张白纸上，画个黑点，那实在太明显了。

　　但是在本就灰色的纸上，点上一个白点，或许，这对于改变清辉的想法，

　　是正确的道路。

　　此刻，

　　他们正循着玄武帝傀儡溃散后残留的一丝微弱咒印痕迹，在夜色中疾行。

　　方才那农舍的血腥惨剧，不过是路途上一个令人窒息的注脚。

　　林舟选择旁观，是基于对因果的洞悉，

　　更是出于任务的考量——强行干预一个注定被业火烧毁的家，

　　除了可能暴露自身、打草惊蛇，对扭转清辉对人类整体的偏见毫无益处，

　　甚至可能成为他“人类本性疯狂”论点的佐证。

　　月光流淌在她淡蓝的鲛绡上，映出非尘世的静谧。

　　清辉紧随其后，步伐却沉甸甸的。

　　他目光复杂地在林舟平静无波的侧脸和身后那弥漫着死寂血腥的农舍之间反复。

　　那婴儿最后微弱的啼哭仿佛还在他敏锐的鲛人耳中回响，刺痛着他的神经。

　　她的话音刚落，咒印的痕迹引着他们绕过一片低矮的山丘。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临海的小渔村。

　　时辰尚早，但已有勤劳的渔民在整理渔网，修补船只。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海产的腥咸，而非血腥。

　　就在这时，一声惊慌的哭喊划破清晨的薄雾：

　　“救命啊！小海掉海里了！快来人啊！”

　　只见一个年约六七岁的人类男孩惊恐地指着波涛翻滚的近海，

　　一个更小的身影在海浪中沉浮，正是他口中的“小海”。

　　几乎在哭喊响起的瞬间，

　　岸边几个正在补网的渔民，甚至包括一个跛脚的老者，

　　都毫不犹豫地丢下手中的活计，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海边。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权衡。

　　“扑通！扑通！”

　　接连几声，

　　几条健壮的身影已跃入冰冷汹涌的海水中，奋力向那挣扎的小点游去。

　　岸上的人焦急地呼喊着，有人抛下绳索，有人拿来长竹竿伸向海面。

　　那跛脚的老者无法下水，便拄着拐杖，嘶哑着嗓子指挥着岸上的救援。

　　清辉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海面。

　　人类在水中远不如鲛人灵活，

　　那几个渔民在浪涛中显得笨拙而危险，每一次被浪头打下去，

　　清辉的心都不由得提紧一分。

　　他看到有人呛了水，仍奋力划向孩子；

　　看到岸上的人不顾被海浪卷走的危险，尽可能地探出身体去够那落水的孩子；

　　看到那个跛脚老者急得直跺脚，眼中是纯粹的焦急与关切。

　　终于，一个最健壮的渔民用尽力气托起了那个叫“小海”的孩子，

　　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地用竹竿和绳索将他们拉了上来。

　　孩子被救上来了，虽然呛了水，小脸煞白，

　　但还活着，正剧烈地咳嗽着。

　　岸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呼喊和笑声。

　　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嚎啕大哭，是喜悦的后怕。

　　那几个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的渔民，

　　脸上却只有憨厚的笑容和如释重负，彼此拍打着肩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林舟和清辉这两个突兀出现的“陌生人”一眼，注意力全在孩子和同伴身上。

　　林舟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仿佛融入了晨曦的海风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清辉。

　　清辉呆立着，久久地望着那群浑身湿透、为救一个陌生孩子而奋不顾身的人类渔民。

　　他亲眼目睹了那纯粹的、不假思索的善意和勇气，

　　那不顾自身安危的付出。

　　这与江萍的贪婪、玄武帝的残忍、甚至与刚才农舍里扭曲的绝望，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

　　他想起妹妹宁依从前对人类文化的痴迷，

　　她收集的人类小玩意儿，

　　她描述的集市上的烟火气，

　　她曾笑着说“看，那个老婆婆把包子分给了流浪的小狗”时眼中的光亮。

　　他之前只觉得那是妹妹的天真和愚蠢，是被蒙蔽的眼睛。

　　可此刻…眼前这一幕，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心中因仇恨而筑起的高墙缝隙。

　　“他们…”

　　清辉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是的，”

　　林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这便是人类。有江萍，有玄武帝，也有这些在危难时刻愿意伸出手的普通人。

　　他们的世界复杂如海，有暗流，也有暖洋。

　　因一人之恶而否定一族，如同因一滴海水之咸而否定整个大海。

　　我一直看到的，是这片海更广阔的光亮，向往的，是这光亮能驱散我们与人类之间的寒渊。”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望向咒印痕迹延伸的远方，那是玄武帝所在的方向：

　　“而玄武帝，他是那个试图污染整个海洋的毒源。

　　他追求的所谓长生，建立在无数生命（包括我们鲛人）的枯骨之上。

　　他的存在，才是对所有生灵和平的最大威胁。

　　我们此去，不仅是为鲛人复仇，

　　更是为了斩断这条毒源，让这片海…恢复它应有的清澈与生机。

　　这，或许才是大家所期望的‘和平’真正的基石。”

　　清辉沉默了。

　　晨曦的微光洒在他脸上，

　　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仇恨依然在，

　　但此刻，那坚冰般的敌视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沉重的、带着反思的动摇正在滋生。

　　他看着那群围着获救孩子、浑身湿漉却笑容温暖的人类渔民，又看了看身边目光坚定的妹妹宁依。

　　最终，他没有再质疑，

　　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咸腥与新生气息的海风，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复杂的决心。

　　他低声道：

　　“走吧。玄武帝…必须付出代价。”

　　这一次，他话语中的恨意，似乎不再漫无目的地指向所有人类，而是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真正的元凶。

　　林舟微微颔首。

　　她知道，改变并非一蹴而就，

　　但这颗种子，已经在目睹人类善意的晨曦中，悄然种下。

　　她转身，长发在朝阳初升的光芒中闪耀，再次踏上了追寻咒印、猎杀玄武帝的征途。

　　而这一次，清辉的脚步，似乎比之前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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