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28

　　清辉呼吸猛地一滞，

　　他抬头，在残存的微光中，死死锁定了几步之外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轮廓。

　　那个身影，依旧是宁依的轮廓——纤细的骨架，漆黑的长发流淌在肩头，淡蓝的鲛绡勾勒出妹妹曾经的模样……

　　但当他的目光，带着濒死般的渴求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撞上那双眼睛时——

　　嗡！

　　一股比深海寒渊更刺骨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的心跳。

　　那不是宁依的眼睛。

　　绝不是。

　　宁依的眼睛，

　　是碧海湖最明媚时分的浅湾，清澈见底，

　　永远盛满不谙世事的好奇，对人间烟火的向往像闪烁的碎金，

　　会因为一点委屈迅速蒙上水雾，也会因为一个简单的贝壳而弯成快乐的月牙。

　　那双眼睛看人类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信任。

　　而此刻，在黑暗中静静回望着他的这双眼睛……

　　深邃得如同吞噬了所有星辰的宇宙黑洞。

　　里面没有好奇，没有委屈，没有对烟火气息的半分留恋。

　　只有一种俯瞰尘寰、洞悉万物的绝对平静，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漠然，一种……非我族类的、冰冷的审视感。

　　这份平静与漠然，与他记忆中妹妹那温润如水、力量微弱的水灵之力，隔着天堑鸿沟。

　　本想自欺欺人，但是在被玄武帝点破后，清辉还是不由自主的痛哭了一声。

　　是啊，那是他从小相依的妹妹，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什么仙人托梦，传承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哄骗他罢了。

　　而现在，梦该醒了。

　　清辉的每一片鳞片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源于灵魂的恐惧。

　　是她带着我来到这里……是她让我看到了人类并非全是恶徒……是她继承了宁依的愿望……

　　她不是宁依。

　　宁依……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一直与我同行，守护着鲛人一族的，

　　甚至……让我对人类产生一丝动摇的……

　　是一个占据了我妹妹躯壳的……异世幽魂！

　　灭顶的绝望感，比最深的海洋更冰冷、更沉重的寒流，瞬间将他吞没。

　　“只要你助朕拿下这个占据你妹妹身体的窃贼……

　　朕可以……复活你真正的妹妹宁依！”

　　玄武帝那充满诱惑的魔音，

　　此刻如同恶鬼的诅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听到妹妹能回来的消息，清辉猛地挺直了的身体，蓝色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憎恨而收缩成针尖，

　　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对人类的恨，而是对眼前这个“窃取者”最纯粹的杀意！

　　“你！”

　　他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血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我妹妹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下意识地凝聚起冰寒灵力，双手虚握，

　　碎裂的冰晶在他掌心艰难地、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凝聚，指向林舟。

　　鲛人战士的本能和对妹妹躯体的守护欲，让他爆发出攻击姿态。

　　然而，就在这暴怒的顶点，就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扑上去的瞬间——

　　黑暗中，林舟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没有躲避，没有防御，甚至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只是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他，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狂暴的怒火，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名为“宁依”的巨大伤口。

　　她缓缓抬起手——并没有攻击，而是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是一个纯粹属于宁依的习惯性动作，

　　每当宁依感到难过、委屈或不知所措时，她总会无意识地这样做。

　　这个小小的、属于宁依的肢体语言，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清辉狂暴的心头。

　　所有的愤怒、杀意、憎恨，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瞬间泄去，只留下更加庞大、更加窒息的……空虚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是啊……她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如果她真的心怀恶意，

　　他清辉早已死了千百次。

　　她占据着这身体，却……似乎真的在践行着宁依那看似不可能的愿望。

　　冰晶从他颤抖的掌心无力地滑落，摔在地上，碎裂成更细小的粉末。

　　清辉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沉重地沿着冰冷的金柱滑坐在地。

　　他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只有紧握的、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甚至刺破掌心鳞片渗出血珠的拳头，

　　和那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低呜咽，

　　在死寂的帝宫陵墓中，诉说着一个哥哥在得知妹妹身体被占据、灵魂彻底湮灭后，

　　那无法言喻的、碎裂成齑粉的绝望与悲恸。

　　有那么一瞬间，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渔村晨曦中那几个毫不犹豫跳入冰冷海水中救人的身影，清晰地撞入他的脑海。

　　那不顾一切伸出的手，那获救后纯粹的喜悦与憨厚的笑容……

　　这些画面，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斩断了玄武帝蛊惑的丝线。

　　“闭嘴！”

　　清辉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声音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嘶哑，眼中燃烧的不再是动摇，而是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仇恨火焰，

　　直指帝座上的玄武帝，

　　“你这为了长生屠戮我族、连自己子民都能炼成傀儡的恶魔！

　　你根本不配提宁依的名字！

　　更不配谈什么复活！

　　你连自己都只是一具靠着邪术苟延残喘的腐尸！”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冰蓝色的灵力轰然爆发，

　　如同狂暴的海潮席卷开来，

　　空气中的温度骤降，连白玉地面都瞬间凝结出一层寒霜：

　　“占据也好，异世也罢！是她带着我来到这里！

　　是她帮助我鲛人一族将你的傀儡斩杀！

　　是她继承了宁依最后的愿望！

　　而你——玄武帝！你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今日，我清辉，以鲛人族万千亡魂之名，誓要将你挫骨扬灰！”

　　话音未落，清辉已化作一道冰蓝流光，

　　裹挟着刺骨的寒流与滔天恨意，率先冲向帝座！

　　他所过之处，地面冻结，两侧水道瞬间化为坚冰！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玄武帝的蛊惑被粉碎，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尖利咆哮。

　　他枯槁的双手猛地抬起，

　　帝宫穹顶的无尽宝石骤然亮起，

　　投射下无数道颜色各异、却充满死寂能量的光束，

　　如同密集的死亡射线，交织成网，笼罩向清辉与林舟！

　　同时，帝座后方那面巨大的浮雕壁画仿佛活了过来，

　　壁画上的士兵、战马、甚至神兽玄武，都发出无声的咆哮，

　　化作一道道由精纯死气和怨念凝聚成的黑色虚影，手持兵刃，如同潮水般从壁画中涌出，扑杀而来！

　　大战，瞬间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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