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完美人生

　　时云起是在一阵暖融融的日光和清脆的鸟鸣中醒来的。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的兰香。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他在司天监值宿的静室屋顶，而非那片蠕动扭曲的诡异肉毯，也不是永锢黑渊的绝对黑暗。

　　没有痴怨的低语，没有疯狂滋长的污染，只有窗外透进的、代表着清晨的曦光。

　　他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内视己身。魂体凝实，灵力充盈，带着晨起特有的蓬勃生机，哪还有半分被诡异污染、扭曲畸变的模样？就连之前强行推演天机导致的神魂暗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梦？” 他按住额角，脑海中那些光怪陆离、痛苦疯狂的记忆碎片——堕入诡异世界、无尽深渊的沉沦、被污染包裹成茧……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只剩下一些心悸的余韵，和几个破碎的名字（雾清清？王莽？）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与空洞感。

　　而更清晰的，是昨夜他在占星台推演星辰，因过于疲惫而在值宿房中睡去的记忆。

　　没有窥见星空裂口，没有吐血重伤，更没有跑去正堂疾呼“天魔将至”而被嘲弄驱逐。

　　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怔忡片刻，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噩梦”甩开。起身，更衣，推开静室的门。

　　司天监内一切如常。下属官吏见他出来，纷纷恭敬行礼：“时监副。” 态度自然，毫无异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依循《奉元历》进行的推演精准无误，提出的几项历法微调建议得到了监正赵汝明（对他态度和蔼了许多）的嘉许。朝堂之上，他因一次精准预测了边境地区的局部旱情，助朝廷提前调配粮草，立下功劳，得了陛下赏识。

　　曾经的孤立和隐隐的排挤，似乎都随着他“脚踏实地”而烟消云散。

　　一年后，老监正赵汝明致仕，时云起凭借扎实的功底和卓着的功绩，顺理成章地接任了 司天监监正 一职，成为大昭王朝最年轻的监正，权势煊赫。

　　又一年，在丞相的撮合下，他迎娶了丞相的嫡女—— 卿卿。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盖头掀开，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卿卿眼波流转，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倾慕，柔声唤他：“夫君。”

　　时云起看着这张陌生的、美丽的容颜，心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怅惘，仿佛在期待另一张……清冷如冰的面容？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被眼前女子的温婉和满室的喜庆冲散。

　　“夫人。”他微笑着回应，执起她的手。

　　卿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她将监正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关怀备至。公事繁忙时，她会亲手炖了补汤送去；休沐之日，她会陪他在花园散步，听他讲述星宿的故事。生活平静而温馨。

　　他还结识了一位挚友——新任的吏部尚书 梧心。梧心为人风趣豁达，与他年纪相仿，却已在吏部这般重要的衙门担任主官，能力可见一斑。两人常在一起品茗对弈，谈论朝局时事，偶尔也会微服出游，赏遍京华风物。梧心总能在他微露愁绪时，恰到好处地开解，在他仕途遇到小小波澜时，不动声色地施以援手。

　　监正之位，娇妻在侧，挚友相伴。时云起的人生，仿佛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铺满鲜花与荣耀的坦途。

　　没有天魔降世的恐慌，没有同僚的倾轧嘲笑，没有撕心裂肺的背叛与牺牲，也没有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关于“棋子”的宿命。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他有时会在深夜独自仰望星空，那星空依旧遵循着《奉元历》的轨迹，静谧而祥和。偶尔，脑海中会闪过一两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碎片，或是一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呼唤（“云起哥哥……”），但都会被身旁妻子温柔的呼吸声，或是次日与梧心相约垂钓的期待所冲淡。

　　他开始习惯这种幸福，这种美满，这种……完美。

　　或许，那场关于天魔和诡异世界的漫长噩梦，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这一日，他下朝回府，卿卿正坐在窗边绣花，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梧心也在，正笑着与他分享一罐新得的上好茶叶。

　　时云起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宁静的满足感。

　　然而，就在他端起茶杯，准备品尝那清香四溢的茶汤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窗外庭院中，一棵海棠树投在地上的影子。

　　那影子，在明媚的阳光下，似乎……极其细微地、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某种粘稠的液体蠕动了一瞬。

　　时云起动作一顿。

　　“夫君，怎么了？”卿卿抬起头，柔声问道，她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梧心也看了过来，眼神关切。

　　时云起眨了眨眼，再看去时，那树影正常无比，仿佛刚才只是阳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无事。”他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寒意，摇了摇头，将茶杯送至唇边，露出了与这完美生活相匹配的、温和而从容的微笑。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和审视，悄然掠过。

　　这完美的瓷瓶，似乎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而这裂痕之下，涌动的究竟是现实的暖流，还是……更加深沉的、来自诡异深渊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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