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香消玉殒

　　“原谅他了”……

　　这句话耗尽了云琼最后的气力，也仿佛抽空了她强撑着的意志。当一个人连恨意都选择放下时，生命的光焰往往也随之加速熄灭。

　　产房内的混乱达到了顶点。医官和嬷嬷们拼尽全力，试图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参汤一碗碗灌下，却如同石沉大海，无法唤回那急速流逝的生机。云琼的脸色从苍白转为一种透明的灰败，呼吸变得浅促而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只有那只无意识护在腹前的手，还残留着一点母性的本能。

　　“殿下！殿下您撑住啊！孩子就快出来了！”

　　“用力！殿下！为了小皇孙，您再使把劲！”

　　或许是母性的力量创造了最后的奇迹，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云琼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猛地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

　　“哇啊——！”

　　一声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划破了产房内压抑的悲鸣！

　　生了！终于生了！

　　“是位小皇孙！是位小皇孙！”接生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喜悦，迅速将浑身沾满血污、孱弱得像只小猫般的婴儿清理包裹起来。

　　然而，这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投向了产床上那个给了孩子生命，自己却已油尽灯枯的母亲。

　　云琼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已离她远去。她的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殿下……殿下您看看小皇孙……”嬷嬷含着泪，将襁褓抱到她眼前。

　　云琼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皱巴巴、却安然无恙的小脸上，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牵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柔的弧度。那是一个母亲留给孩子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微笑。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颤抖地抬起手，摸索向自己的枕下。那里，放着一枚触手冰凉的东西——是那枚属于林凡家族、象征着他们那段错误姻缘起始的玉佩（她一直留着，或许作为某种凭证，或许作为某种提醒）。

　　她将那枚沾染了她自己鲜血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目光投向守在床边、泪流满面的心腹医女，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交给……母后……”

　　“告诉母后……儿臣……**好累**……”

　　“……不怪……任何人……”

　　“好累”两个字，仿佛承载了她这短暂一生所有的重量——身为公主的桎梏，求而不得的情爱，政治婚姻的苦涩，以及最终这生死离别的痛楚。

　　话音落下，她的手无力地垂落，那枚染血的玉佩“哐当”一声掉落在床沿。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彻底停止了。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新生儿细弱的啼哭声，还在不知世事地持续着。

　　下一刻，悲恸的哭声骤然爆发！嬷嬷、医女、宫人跪倒一片，哀声震天。

　　“殿下——！”

　　“长公主薨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瞬间传遍了整个行宫，也冲出了殿外。

　　一直如同石雕般跌坐在门外的林凡，在听到那声婴儿啼哭时，心脏曾短暂地停滞了一拍，生出一丝微弱的希冀。然而，紧接着传入耳中的，不是喜悦的通报，而是那撕心裂肺的“薨了”二字！

　　薨了？

　　她……死了？

　　林凡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一片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空洞。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再次跌倒在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那个尊贵、骄傲、曾被他一次次推开、却又在生死关头被他以命相护、最终却对他说出“原谅”的女子……真的不在了。

　　被他……逼死了。

　　与此同时，快马携着长公主难产危殆的急报，正疯狂地驰向长安。当信使拼尽最后力气将消息送达紫宸殿时，苏璃正在批阅奏章。

　　“陛下！洛阳八百里加急！长公主殿下……殿下她……”信使伏地，泣不成声。

　　苏璃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折断，她猛地站起身，厉声道：“琼儿怎么了？！”

　　“……殿下难产……恐……恐……”

　　后面的话，苏璃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若非内侍及时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

　　“备驾！即刻备驾！去洛阳！！”她嘶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破碎感。

　　然而，就在她慌乱地准备御驾，尚未离开紫宸殿之时，第二匹快马带着染血的消息，如同丧钟般抵达——

　　“陛下……长公主殿下……已于昨夜……薨逝……诞下小皇孙……”

　　“薨逝”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穿了苏璃的心脏。

　　她僵立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坐倒在冰冷的御座上。她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由洛阳加急送来的、还带着女儿体温和血迹的玉佩，耳边仿佛响起了云琼那虚弱的声音：

　　“母后……儿臣好累……”

　　一滴浑浊的泪水，终于从这位铁血女帝的眼角滑落，滴在那冰凉的玉佩上，与云琼的血迹，融为了一体。

　　香消玉殒，红颜薄命。

　　这世间，再无那个会叫她“母皇”、会为她分忧、会对着江南烟雨生出朦胧情愫的云琼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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