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南烟雨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百草谷口，袁承志与安小慧已收拾妥当，向穆人清与王惟中辞行。

　　穆人清坐于特制的木轮椅上，由王惟中推着，他气色虽仍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他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弟子与温婉秀丽的安小慧，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咐：“江湖风波恶，万事小心。遇事……多思量。”

　　“弟子明白，师父保重。”袁承志深深一揖，目光坚定。

　　王惟中则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快走快走，莫要扰了老夫清静。穆老弟有我看着，死不了。”话虽如此，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巧的瓷瓶塞给袁承志，“一瓶是解毒丹，一瓶是固元散，寻常毒物和内外伤，或有些用处。”

　　“多谢前辈！”袁承志郑重收起。他知道，这看似随意的赠予，实则是药王的一份厚重心意。

　　安小慧也向两位前辈盈盈拜别，眼中满是不舍与感激。

　　不再多言，袁承志与安小慧转身，踏着晨露，走出了百草谷那氤氲着药香的宁静，再次投身于茫茫江湖。

　　他们的目标，是江南。

　　根据黄真信中所言，铁掌帮帮主上官剑南暴毙之事，疑点重重，且与《百毒真经》的流言及指向华山的暗流交织在一起，江南之地，已成漩涡中心。袁承志必须亲自前往查探，弄清真相，方能应对那潜在的危机。

　　两人一路东行，晓行夜宿。袁承志内力深厚，轻功卓绝，安小慧伤势已愈，武功亦有根基，脚程不慢。不过旬日，便已离了陕境，进入河南地界。

　　越是往东，气候愈发湿润，景色也与西北的雄浑苍凉截然不同。阡陌纵横，水网密布，舟船往来如织，一派江南水乡的秀丽风光。然而，这看似平和繁华的景象之下，袁承志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沿途城镇中，江湖人物的身影明显增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凝重。茶楼酒肆间，窃窃私语之声不绝，谈论的多是上官剑南之死与那本引得人心浮动的《百毒真经》。

　　“听说了吗？上官帮主死得那个惨啊，浑身乌黑，七窍流血，铁掌帮上下震怒，正在全力追查凶手！”

　　“何止铁掌帮？现在整个江南武林都风声鹤唳！都说那《百毒真经》重现江湖，得之者可掌天下万毒，谁不眼红？”

　　“嘿嘿，眼红？也得有命拿才行！听说前几天，太湖帮的副帮主就想插一手，结果莫名其妙中了奇毒，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我咋还听说，这事跟华山派有点关系？不是说前阵子华山派也遭了难，死了不少人吗？”

　　“嘘！慎言！这事透着邪性，莫要引火烧身……”

　　种种议论传入耳中，袁承志眉头越皱越紧。流言果然已经散开，并且真的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华山！这绝非巧合！

　　这一日，两人抵达长江北岸的重镇江陵，准备由此渡江南下。时值午后，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烟雨朦胧，给这江南古城更添几分婉约与迷离。

　　他们在码头附近寻了一间临江的茶馆歇脚，打算等雨势稍歇再寻渡船。

　　茶馆内人声嘈杂，南来北往的客商、脚夫、江湖人汇聚一堂。袁承志与安小慧选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看似悠闲，实则暗中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那上官剑南号称‘铁掌水上漂’，一双铁掌威震江南，内力何等深厚？竟会被人无声无息毒死在总舵之内？下毒之人，手段未免太过骇人！”邻桌几个看似江湖汉子的人正在低声议论。

　　“谁说不是呢！而且我听说，上官帮主中毒之后，并非立刻毙命，似乎还与人交过手，总舵内留下了些许打斗痕迹，但诡异的是，无人听到任何呼喝搏斗之声！”

　　“无声无息？莫非是……五毒教那帮妖人的手段？”

　　“极有可能！也只有他们，才有这等诡秘莫测的毒功！”

　　五毒教！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袁承志与安小慧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身着劲装、腰佩刀剑的汉子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扫过茶馆内众人，凡是被他目光扫到之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意，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是铁掌帮的外堂执事，‘裂碑手’赵苍！”有人低声惊呼，语气中带着敬畏。

　　铁掌帮的人？袁承志心中一动，更加留意。

　　那赵苍寻了张空桌坐下，随从立刻招呼茶博士上茶。他端起茶杯，却不饮用，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茶馆内的气氛，因这几位铁掌帮高手的到来，变得有些压抑。

　　忽然，赵苍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环视四周，声音冷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朋友！我铁掌帮上官帮主不幸遇害，想必大家已有耳闻。今日赵某在此，并非寻衅，只想传一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凡能提供杀害上官帮主凶手线索者，我铁掌帮必有重谢！若能擒获或诛杀元凶，更可成为我铁掌帮座上宾，得授上乘武功！但若有谁，敢借此机会，散布流言，污蔑构陷，或是想浑水摸鱼，图谋不轨……”他眼中凶光一闪，一掌拍在身旁的廊柱上！

　　“咔嚓！”

　　那粗实的木制廊柱，竟被他这一掌硬生生拍得裂开数道缝隙，木屑纷飞！

　　“……便如此柱！”

　　茶馆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众人皆被赵苍这手刚猛无俦的掌力与凛冽的杀气所震慑。

　　袁承志心中暗赞：“好刚猛的掌力！这赵苍武功不弱，铁掌帮能雄踞江南，果然名不虚传。”同时他也意识到，铁掌帮如今如同绷紧的弓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剧烈的反应。那暗中推动流言指向华山之人，其心可诛！

　　赵苍震慑住众人后，不再多言，留下茶钱，带着手下起身便走。经过袁承志这一桌时，他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在袁承志背上的金蛇剑鞘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安小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恢复正常，大步离去。

　　“袁大哥，他……”安小慧有些不安地低声道。

　　“无妨。”袁承志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他知道，自己这柄形制奇特的金蛇剑，在有心人眼中，或许已是身份的象征。被铁掌帮的人注意到，未必是坏事，或许能成为一个接触的契机。

　　雨渐渐停了，江面上雾气氤氲。

　　袁承志付了茶钱，与安小慧起身离开茶馆，走向码头。他需要尽快渡过长江，前往铁掌帮总舵所在的岳阳城。只有亲临其地，才能查清上官剑南之死的真相，以及那指向华山的阴谋源头。

　　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清凉中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江南的烟雨，似乎也染上了江湖的血色与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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