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蛛丝马迹

　　听涛阁，位于铁掌帮总舵深处，紧邻洞庭湖畔，本是上官剑南平日静修、处理机密事务之所。小楼两层，飞檐斗拱，环境清幽，推窗便可览尽湖光山色。然而此刻，这座雅致的小楼却被一层浓重的阴霾与死亡气息所笼罩。

　　孙云鹤引着袁承志与安小慧来到楼前，只见阁楼四周皆有精锐帮众把守，神色肃穆。空气中，除了湖水的湿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帮主便是在二楼书房内……被发现仙逝的。”孙云鹤语气沉痛，指着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事后，除了必要的查验，此地便一直封锁，维持原状。”

　　袁承志点了点头：“有劳孙长老。”

　　三人踏上楼梯，木质台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推开二楼书房的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墨香以及那股诡异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雅致，靠窗一张宽大书案，文房四宝井然有序，两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类典籍卷宗。地面上，用白粉笔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想必就是上官剑南倒毙的位置。除此之外，房间内并无明显打斗痕迹，桌椅摆放整齐，只是书案一角，有一只茶杯翻倒，茶渍早已干涸发黑。

　　“帮主习惯在晚间于此批阅文书，那夜亦不例外。”孙云鹤在一旁沉声道，“据最后见到帮主的仆役说，帮主当时并无异状。直到次日清晨，才发现帮主已……气息全无，倒毙于此。”

　　袁承志目光锐利，缓缓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他走到那人形轮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地板是上好的檀木，擦拭得光可鉴人，几乎看不到灰尘。但在那翻倒的茶杯附近，以及书案的阴影角落里，他凭借过人的目力，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小点，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这是……”袁承志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除了灰尘和木质气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与空气中那股腥甜同源的气息。

　　“是血？”孙云鹤也蹲下身，疑惑道，“验尸时并未发现帮主体表有明显外伤，这些血点是……”

　　“未必是上官帮主的血。”袁承志站起身，目光移向书案。他注意到，在书案靠近窗户的那一侧边缘，木质上有几道极其浅淡、如同发丝般的划痕，不像是正常使用留下的磨损。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湖风涌入，吹散了室内些许沉闷之气。窗外是粼粼波光的洞庭湖，视野极佳。他仔细检查窗棂、窗台，在窗台外侧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里，指尖触到了一小撮粘腻的、带着土腥味的淤泥。

　　“孙长老，上官帮主仙逝那夜，可曾下雨？”袁承志问道。

　　孙云鹤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没有，那几日都是晴天。”

　　晴天，这高处的窗台外侧，为何会有新鲜的淤泥？袁承志心中疑窦丛生。

　　他又回到书案前，目光落在那个翻倒的茶杯上。他小心地将茶杯扶正，仔细观察杯壁内侧残留的茶渍。茶渍颜色深褐，似乎与寻常茶水无异，但他总觉得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似乎与此有关。

　　“孙长老，这茶杯中的茶水，可曾验过？”

　　“验过。”孙云鹤点头，“并未发现常见毒物。”

　　袁承志沉吟片刻，忽然对安小慧道：“小慧，将王前辈给的解毒丹取一粒给我。”

　　安小慧依言取出瓷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丹药。袁承志接过丹药，并未服用，而是将其轻轻在茶杯内壁的茶渍上蹭了蹭。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碧绿色的丹药表面，接触茶渍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芒！

　　孙云鹤见状，瞳孔猛地一缩：“这……这是？！”

　　“不是寻常毒药，”袁承志神色凝重，“此毒极其隐蔽，若非王前辈的解毒丹灵效非凡，恐怕也难以察觉。毒性并非立时发作，而是潜伏体内，需得某种引子触发，或者……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爆发。”他看向孙云鹤，“上官帮主平日，可有用某种特定熏香、或是服用某种特殊药物的习惯？”

　　孙云鹤皱眉思索，猛地一拍手：“有！帮主早年练功曾伤过肺经，多年来一直服用一位名医配置的‘润肺散’，每日睡前必服！那药散需以特制的‘雪莲露’送服！”

　　“雪莲露现在何处？”袁承志立刻追问。

　　“就在帮主卧房！我这就去取来！”孙云鹤意识到关键，立刻转身下楼。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返回。袁承志接过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香气溢出。他再次用解毒丹试探，丹药表面毫无变化。

　　“雪莲露无毒。”袁承志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再次环顾书房，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排书架上。凶手是如何下毒的？是通过茶水？还是通过其他方式？那窗外的淤泥，书案的划痕，以及那细微的血点，又意味着什么？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又放回。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架顶层，一个看似与其他古籍无异的紫檀木盒上。那木盒摆放的位置似乎有些歪斜，与周围整齐的书籍格格不入。

　　“孙长老，那个盒子……”袁承志指着木盒问道。

　　孙云鹤抬头看去，也是微微一怔：“这……帮主平日不许旁人动他书架顶层的物事，老夫也不知里面是何物。看位置，似乎被人动过？”

　　袁承志足尖轻轻一点，身形翩然跃起，如同灵猿般将那个紫檀木盒取了下来。盒子没有上锁。他小心地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几封看似普通的信函，以及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羊皮册子。

　　袁承志拿起那本羊皮册子，随手翻开。册子内页并非文字，而是画着一些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与图案，旁边配有密密麻麻的苗文注解！而在册子的最后一页，赫然用朱砂绘制着一朵狰狞的、如同鬼面般的奇异花朵！

　　“这是……五毒教的图腾！”孙云鹤失声惊呼！他虽然不识苗文，但这鬼面花的图案，与之前交手过的五毒教众服饰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袁承志的心也沉了下去。这本诡异的册子，竟然出现在上官剑南的书房密室之中！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上官剑南真的与五毒教有所牵连？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又拿起那几封信函。信函上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并非上官剑南的笔迹。他快速浏览内容，越看越是心惊！

　　这些信，竟是与一个神秘人讨论某种“药物”效果的往来信件！信中提及，此“药”无色无味，需长期服用，与另一种“引香”结合，方可引发，能于无声无息间侵蚀内力，麻痹心神，最终致人死地，且死后症状与内力走火入魔或是突发恶疾极为相似！信中更是隐约提及，此事若成，便可借此掌控铁掌帮云云！

　　而下款署名，只有一个字——“娥”！

　　桑小娥？！

　　袁承志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桑小娥竟然早就与上官剑南有联系？不，不对！看信中年份，已是数年前之事，那时的桑小娥，恐怕还未有如此能力和心机。而且，这字迹……

　　他猛地想起，在华山时，曾见过桑小娥兄长桑结遗留的一些手书，其笔迹与这信上的字迹，竟有七八分相似！是了！这些信，很可能是桑结生前与上官剑南的往来！他们早已勾结！

　　上官剑南并非无辜者！他很可能早就与桑结（或者说五毒教中的某一派势力）有所勾结，图谋某种利益，甚至可能引狼入室！而这本诡异的羊皮册子，或许就是《百毒真经》的一部分，或者是与之相关的毒经！

　　只是，桑小娥在其兄死后，继承了这份“遗产”，并且……用它毒杀了上官剑南！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报复？抑或是……为了夺取铁掌帮？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上官剑南之死，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这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更可能牵扯到铁掌帮内部的权利斗争，以及五毒教更深层次的阴谋！

　　“孙长老，”袁承志将信函和册子递给面色剧变的孙云鹤，沉声道，“恐怕，我们需要立刻再见少帮主。上官帮主之死的真相，或许……远比你我想象的更为复杂。”

　　孙云鹤看着手中的信笺和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羊皮册，双手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

　　风雨欲来，而这铁掌帮总舵之内，隐藏的暗流，似乎比洞庭湖的波涛，更加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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