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要挺直背做人

　　而她，太喜欢现在这个轻盈、健康、可以自如奔跑跳跃的自己了，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变回从前那个沉重的模样。

　　即便是面对母亲带来的、她曾经最爱的油腻点心，她也能在浅尝几口后，便微笑着推开，自律得让柳清婉都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佩服沐颜汐的用心良苦。

　　这小院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沿着自己的轨道，飞速地成长和蜕变着。

　　唯有沐颜汐，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样子，仿佛一切的喧嚣与变化，都只是她闲暇时观看的一幅流动画卷。

　　栖梧镇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甚至可以说达到了某种饱和。

　　当初来此，本就是暂居历练，如今目的已达到，众人便商量着该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做生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多走走，多看看，这广袤天地本身，就是最好的见识。

　　一番商议，大家一拍即合，决定向北而行，去往一个名为“朔云城”的地方。

　　听说那里风物与江南迥异，商贸往来却也繁盛，是个适合开拓的新天地。

　　消息并未刻意隐瞒，很快便在小小的栖梧镇传开。

　　叶青阳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子里晾晒新挖的药材，手一抖，簸箕差点掉在地上。

　　她知道的，沐姐姐她们迟早会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这几个月，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把她那双脚能走到、甚至需要攀爬的山头都踏遍了。

　　她拼命地挖药、卖药，除了维持家用和给父亲买药，剩下的每一文钱她都仔细攒起来。

　　她一直逃避着没去见沐颜汐，心底压着一块大石——那匹被卖掉的布料。

　　她固执地认为，只有当她攒够了钱，弥补了这个“过错”，当她不再是因为能从沐姐姐那里得到好处而靠近她时，她才能挺直腰杆，平等地站在沐姐姐面前。

　　可生活似乎总在跟她开玩笑。

　　每当她以为日子刚好转一点，攒下些银钱，父亲的病情就会莫名加重，需要更贵的药材；

　　或者家里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开销。

　　生活确实比之前宽裕了些，至少不再饿肚子，外债也早清了，可叶青阳却觉得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灰，看不到真正的出路。

　　这个家，爹娘的依赖，贫困的底色，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捆住了她的手脚，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无法真正挣脱，去追逐哪怕一丝丝像沐姐姐那样自由呼吸的可能。

　　她在沐颜汐宅院外那条安静的巷子里徘徊了好几天。

　　看着那扇熟悉的门，想象着里面的人正在收拾行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又酸又涩。

　　她想好好道个别，谢谢沐姐姐给了她一段如同偷来的、充满光亮和尊严的时光。

　　可每次鼓足勇气走到门口，那点可怜的勇气又瞬间溃散。

　　她该以什么面目进去呢？

　　一个连朋友送的礼物都守不住的失败者？

　　一个始终被家庭拖累、看不到未来的可怜虫？

　　最终还是楚无妄那个闷葫芦，在一次例行护卫时，面无表情地对沐颜汐提了一句：“叶青阳，在门外，转了好几天。”

　　沐颜汐正清点着要带走的物品，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想起楚无妄转交的那些零零碎碎、加起来足有五两五百钱的银两，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对楚无妄道：“让她进来吧。”

　　当叶青阳被请进院子，看到站在廊下、神色一如既然平静的沐颜汐时，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曙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欣喜和依赖，脱口而出：“姐姐！”

　　但随即，她看到院子里已经有下人在搬运箱笼，那些属于沐姐姐她们的、精致又陌生的物件被一一抬出，她眼神一黯，刚刚亮起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沐颜汐看着她这副鹌鹑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叶青阳。”她叫她的名字。

　　叶青阳下意识抬头，眼眶已经红了。

　　沐颜汐看着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叶青阳一怔，随即明白了，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滚落，但她死死咬着唇，努力地、一点点地，将总是习惯性微佝的脊背挺直了起来。

　　是了，沐姐姐说过，要挺直背做人。

　　沐颜汐将她让进尚未收拾完毕的厅堂，叶青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终于将憋在心里几个月的委屈、愧疚和那匹布的事情说了出来。

　　沐颜汐听完，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这点事就自我折磨了数月、自尊心强得近乎固执的姑娘，缓声道：“青阳，东西既送给了你，便是你的。你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如果换成银钱，能切实改善你家里的情况，让你爹娘少些忧愁，我只会为你高兴。”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深远：“父母家庭，很多时候是我们无法选择的枷锁。改变不了的时候，就先改变自己。你有一技之长，认得草药，这是你能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山上的草药，总有挖完的一天，或者价格会有波动。”

　　叶青阳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一个乡下丫头，除了这把力气和对山林的熟悉，还能做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沐颜汐。

　　沐颜汐看着她那双虽然含泪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想起她认药时的举一反三和那股钻劲儿，觉得她在这方面的确有些天赋。“你有没有想过，去镇上的药铺问问，他们收不收学徒？学一门炮制药材、甚至辨识更多药材、看病抓药的手艺？”

　　去药铺当学徒？

　　叶青阳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路子。

　　村里的女孩，要么早早嫁人，要么就像她之前一样，靠着零散活计糊口。

　　去学手艺……这简直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对沐颜汐的话深信不疑。

　　沐颜汐最后拿出那个装着五两五百钱的手帕包，递还给叶青阳。

　　叶青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连连摆手：“不，姐姐，这不行！这是我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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