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军装里的秘密

　　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太行山下起细雪。

　　靖南营的裁缝棚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十几个妇人围坐成圈，针线在灰布间穿梭。老周拎着一筐新鞣的皮子进来，笑道：“瞧瞧！咱这军装里塞的棉花，比县太爷棉袄还厚实！”

　　李昊没接话，手指摩挲着一件成衣的内衬。那里用白线绣着“王二-先锋营-丁队”几个小字，针脚细密得像蚂蚁爬过的痕迹。

　　“真要绣这么细？”秀才扶着老花镜，鼻尖沁汗，“一件衣裳绣三处暗记，赶制冬装怕来不及…”

　　“绣。”李昊斩钉截铁，“袖口‘南’字要藏在线缝里，靴底铁掌钉成山字形——清军仿得了样式，仿不了魂。”

　　窗外雪花纷飞，一件件灰袄在妇人手中成型，像长出骨血。

　　军装发放那日，狗儿领到属于他的那件。

　　他躲到马厩后，迫不及待套上新袄。粗布磨着脖颈，却有一股奇异的暖意。当他翻看内衬时，呼吸骤然停滞——

　　衣领内侧绣着“狗儿”，左腋下是“火铳营甲队”，最隐秘的右襟夹层里，竟用红线绣着“汝南周家村”。

　　“这…这是我…”他指尖发颤，想起饿死的娘临去前，用木炭在他破袄上写的“狗儿平安”。

　　王二大大咧咧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的绣字：“瞅见没？‘王铁柱’！老子的大名！比清军腰牌还气派！”

　　老周笑着拍他光膀子：“冻不死你！这衣裳是咱的生死簿，穿到哪儿，根就在哪儿！”

　　夜深人静时，李昊独自巡营。雪光映着帐蓬，他听见有士兵在梦里呓语：“娘，我衣裳上绣着名儿呢，丢不了…”

　　正月十五，营外来个货郎，扁担两头筐里装满爆竹年画。

　　“军爷，瞧瞧苏州新到的绒花！”货郎笑得殷勤，伸手抓爆竹时，袖口露出半截墨痕。

　　狗儿正帮厨搬粮，瞥见那墨迹，心里咯噔一下——孙神医昨日刚教过“观人术”：“染墨者分三等，文人指染砚池，账房掌沾算珠，探子…袖藏密写药水。”

　　他佯装跌倒，撞翻货筐。年画散落，货郎慌忙去捡，右手小指内侧的墨渍彻底暴露——那是一片浸入肌理的青黑。

　　“对不住您嘞！”狗儿爬起，眼睛扫过对方虎口老茧，那是长期握刀才有的痕迹。

　　货郎走后，狗儿飞奔至帅帐：“昊哥！那货郎手指染墨，虎口有茧，看年画时先瞄咱的军装！”

　　李昊眼神骤冷：“赵刚，带人扣下他。搜身时，重点查衣领夹层。”

　　货郎被押进帐时，还在叫屈：“小人卖爆竹的，军爷冤枉啊！”

　　赵刚撕开他棉袄夹层，捻出片薄绢。迎光一照，绢上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靖南军装三异：一衬绣名，二袖藏字，三靴钉掌。仿制需寻太行葛布，染灰忌用槐籽…”

　　老周夺过绢布，手指发抖：“连咱用啥布料、咋染灰都摸清了！”

　　李昊盯着货郎：“吴三虎派你来的？”

　　货郎咬紧牙关。狗儿突然开口：“你怀里那块芝麻糖，是给孩子买的吧？”

　　货郎瞳孔一缩。

　　“清军探子领饷银，不领温情。”狗儿轻声道，“你袖口沾着奶渍，必是离家前抱过娃。现在招了，咱送你回家过年。”

　　货郎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我说！吴大帅令我们仿制军装，混进腊月廿八的运粮队…”

　　审讯完，李昊下令全军换装。

　　新军装内衬加绣了编号，狗儿的是“营-铳-甲-零九”。秀才还在营门旁立了堵土墙，糊上黄泥，让每个士兵按手印，旁边贴自家带来的画像。

　　王二贴了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父母兄弟挤作一团；狗儿没有画像，用木炭画了座草屋，门口蹲着条黄狗。

　　腊月廿八清晨，雪霁天晴。

　　一队“靖南营”押粮车至营门，守兵按例查问：“编号？”

　　“营…营刀丙十二…”领头者结巴道。

　　狗儿眯眼打量：“你靴底铁掌钉反了，山字头朝后。”

　　对方脸色骤变，伸手摸刀。忽听一阵锣响，土墙后涌出伏兵！

　　假士兵们被按倒在地时，王二扯开他们衣领，放声大笑：“绣的啥鬼画符！咱的‘南’字藏在第三道线缝里，这帮孙子绣在明面上！”

　　老周踢了踢假军装的靴子：“连铁掌要刻防滑纹都不懂，学人当细作！”

　　风波过后，李昊站在认亲墙前。

　　雪花覆满土墙，那些炭笔画的小人、模糊的照片、歪扭的手印，在雪中静默如碑。狗儿用袖子擦去黄狗画像上的雪沫，轻声道：“昊哥，清军为啥非要仿咱的衣裳？”

　　“衣裳不值钱，值钱的是穿上衣裳的人。”李昊指向墙上一张画像，那是个咬手指的胖娃娃，“他们想变成咱们，却不知咱们的根，在这些奶娃娃的笑里，在这些等着爹回家过年的人心里。”

　　夜幕降临，营火燃起。

　　狗儿坐在火堆旁补军装，针脚笨拙却认真。王二凑过来扔给他一块芝麻糖：“喏，从假货郎筐里摸的，便宜你小子了。”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狗儿忽然懂了——

　　这军装裹着的，

　　不是棉絮，

　　是千万个家的暖意；

　　这靴底钉着的，

　　不是铁掌，

　　是太行山磨不碎的根。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山路，覆盖了血迹，却盖不住认亲墙上那些滚烫的名字和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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