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祸起萧墙

　　湖南，衡州城内。绿营兵驻地与湘勇驻地仅一街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绿营兵驻地，营房破败，伙食粗劣，军饷拖欠了数月。兵丁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终日无所事事，聚在一起赌钱喝酒，抱怨着上官克扣、时运不济。他们看着对面湘勇营地，只感觉刺眼无比，充满了嫉妒与怨恨。

　　湘勇营地，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营房整齐，曾国藩募来的绅粮和暗中输入的洋款，让湘勇粮饷相对充足，甚至偶尔能见到肉腥。他们装备着崭新的鸟枪、抬枪，甚至还有少量令人眼红的洋枪，操练时口号喊得震天响，那股子因优厚待遇而生的骄悍之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这种鲜明的对比，早已在绿营兵心中埋下了不满的种子。而在这表面平静的怨恨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太平军黑鸦小队，早已将触角伸进了绿营的肌体之中。

　　黑鸦小队支队长周嗣龙，化名“周老四”，已在绿营炊事班中潜伏半月有余。他一身油腻布衣，腰间系着灰扑扑的围裙，整日与锅碗瓢盆为伍，任谁都看不出这个低头熬粥、劈柴烧火的汉子，实则是湘军派来点燃这场“兵变之火”的关键人物。

　　他早已将绿营的内部情况摸得透彻——缺饷三月，怨声载道；湘绿两军积怨已深，平日摩擦不断，只差最后一根火柴，就能将这桶火药彻底引爆。

　　这天清晨，雾气未散，炊烟袅袅。周嗣龙在炊事班中发展的内应——正拿着长勺分发米粥。他眼神一闪，瞧见几个出了名脾气火暴的绿营兵走了过来，便故意从桶底舀起几勺已经发馊变质的米粥，“啪”的一声扣进他们碗里。

　　那粥泛着一股酸味，颜色灰暗，米粒烂糊糊粘作一团。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顿时眉头紧锁，刚要发作，刘三却先叹了一声，压低声音说：

　　“唉，几位爷别恼……听说对面湘勇今早吃的是红烧肉，米粥里还加了整整一勺猪油，香得嘞！”

　　他摇摇头，语气里全是“同为当兵人”的不值，

　　“咱们在这儿喝馊水，人家吃肉喝油。哎，同样是卖命，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那几个兵咬着牙没说话，但眼神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

　　饭后，兵士三三两两蹲在营房外晒太阳，周嗣龙又“凑巧”晃到那几人身边，一边搓着手中的抹布，一边左右张望，神神秘秘地开口：

　　“几位兄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昨天我去给长官送饭，隔门听见他们在里头议论，说曾大人正准备上书朝廷，道绿营无用，建议全部裁撤，由湘军接管城防呢。”

　　几人顿时神色一凛，全部盯住了他。

　　周嗣龙咽了口唾沫，继续添柴：“还说……要暂扣咱们绿营七月的饷银，充作湘军购置洋枪之用。”

　　这话如同冰水落进滚油，瞬间炸开。

　　“他娘的！欺人太甚！”那疤脸兵猛地一拳捶在土墙上，“饷银不发，让老子们喝馊粥，却拿我们的血汗钱去给湘勇买洋枪？”

　　“裁撤？这是要逼死我们！”

　　几句话之间，积压已久的怨愤、屈辱和不甘，被彻底点燃。绿营兵们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烧着怒火，那火苗已经从心底窜起，烧到了喉咙口。

　　而周嗣龙，依旧在不远处安静地劈着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只有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光。

　　导火线，已经烧起来了。

　　……

　　这一日，几名绿营兵在城中酒肆借酒消愁。墙角另一桌则是五六名湘勇，虽然人数不多，但崭新的号褂和腰刀显出一股骄兵之气。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绿营老兵将酒碗重重一摔，

　　“欠饷三个月，家里娃娃都快饿死了！”

　　话音未落，隔壁桌突然爆发出哄笑。一个满脸横肉的湘勇举着酒碗嚷嚷：

　　“听见没？朝廷的正规军连饭都吃不上了！要不哥几个赏你们几个铜板？”

　　绿营兵们顿时变了脸色。周嗣龙按住身旁要发作的同伴，自己却慢慢攥紧了拳头，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

　　“呸！一群废物点心！朝廷养着你们有何用？剿匪平乱，还得靠我们曾大人练的湘勇！”

　　“就是！瞧你们那穷酸样，饷银都让上官贪了吧？不如来我们湘军混口饭吃，哈哈哈！”

　　绿营兵本就积怨已深，此刻被当面羞辱，顿时勃然大怒。双方推搡起来，酒碗摔碎，桌椅掀翻。混乱中，刘三趁机将一个酒坛砸向一名湘勇，同时高喊：

　　“湘蛮子先动手了！”

　　紧接着，周嗣龙混在人群中，将一名绿营老兵向前推去，正好撞上一名湘勇挥来的刀鞘，顿时血流如注。

　　“杀人了！湘勇杀人了！”

　　周嗣龙在人群中尖声叫喊，同时将早已准备好的血包挤破，让场面看起来更加惨烈。

　　绿营兵们怒吼着，冲突迅速升级。

　　街面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呐喊，闻讯赶来的两拨人马不断涌入。不过半炷香工夫，整条街都陷入了混战。

　　而在混乱的中心，周嗣龙悄悄退到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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