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信物与执念初芽

　　应急灯惨白的光晕，如同垂死病人孱弱的呼吸，勉强驱散了营地核心区域的浓稠黑暗，却无法照亮每个人心底滋生的寒意。篝火被重新点燃，火焰却失去了之前的活力，畏缩地舔舐着新添的柴薪，发出细微的、仿佛心有余悸的噼啪声。

　　死寂。

　　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笼罩着营地。工作人员们僵立在原地，脸上残留着未褪的惊恐，目光惶然四顾，仿佛黑暗中潜伏着无数看不见的利爪。赵成武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求生刀，指节泛白。白晓晓更是将整个人蜷缩在睡袋里，只露出一双写满恐惧的眼睛，瑟瑟发抖。

　　霍临深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璃璟消失时的姿势，如同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在惨白灯光下显得异常幽深的眸子，证明他是一个活物。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引以为傲的冷静，都在刚才那骤然的黑暗与璃璟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警告中，被碾得粉碎。

　　篝火骤熄，灯光齐灭……真的是巧合吗？

　　那精准的时机，那笼罩一切的、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还有她消失前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

　　不！绝不是巧合！

　　那是警告！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警告！警告他的窥探，警告他的“杂念”！

　　“霍总……”周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刚刚恢复的、各个监控探头的实时画面，“所有设备已经恢复正常，但……没有捕捉到苏小姐离开的任何影像。”

　　没有影像？在那么多探头的覆盖下，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霍临深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周骁手中的平板。画面中，营地各个角落清晰可见，唯独没有了那个本该在榕树下的身影。她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霍临深的脊椎爬升。

　　他回想起傍晚那定格毒蛇的一指，那所有设备同时失效的诡异故障……现在，是这精准掌控的黑暗与她的凭空消失……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可能性——苏璃，拥有着操控现实、超越物理法则的力量！

　　这个结论荒谬绝伦，却是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唯一答案。

　　“找。”霍临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虚弱，“调动所有人，在营地周围……不，扩大范围，给我找！”

　　他的命令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迫。他必须找到她！必须当面问清楚！否则，他感觉自己坚守了四十年的理性世界，将彻底崩塌，永无重建之日！

　　周骁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人手，拿着强光手电，以营地为中心向外辐射搜寻。导演也强压下恐惧，指挥着节目组的人员配合。

　　一时间，手电的光柱在漆黑的雨林中胡乱晃动，呼喊“苏小姐”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寂静，却更添几分慌乱与不安。

　　霍临深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璃璟消失的那片区域，仿佛想用目光将那一片虚空烧穿。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仿佛他脚下坚实的大地正在变成流沙，要将他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搜寻的队伍陆续返回，带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没有踪迹，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苏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希望一点点湮灭，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霍临深的心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调动更庞大的力量，哪怕将这片雨林翻过来也要找到她时——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从营地外的黑暗中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手电光柱齐刷刷地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璃璟的身影，缓缓从一棵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阴影后踱步而出。她依旧是那身简单的衣着，赤足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泥污，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去散了个步，而非在令人心悸的黑暗中消失了近半个小时。

　　她无视了所有指向她的、剧烈晃动的手电光柱，也无视了众人脸上混杂着恐惧、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径直走向营地中心，走向那堆重新燃起的篝火。

　　然后，她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根新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

　　整个过程，自然得如同呼吸。

　　仿佛刚才那场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黑暗与她的消失，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霍临深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怒火、屈辱、以及巨大震撼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大步走到璃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危险：

　　“你去哪了？”

　　璃璟抬起头，火光映照下，她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霍临深有些扭曲的面容。

　　“随便走走。”她的回答轻描淡写。

　　“随便走走？”霍临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他试图用道德和责任来绑架她，试图找回一丝掌控感。

　　璃璟闻言，轻轻偏了偏头，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仿佛不理解“担心”这种情绪为何会与她关联。

　　“担心？”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的人们，最后重新落回霍临深脸上，语气带着一种纯粹陈述事实的漠然，“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刺入霍临深，也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那是一种彻底的超然，一种将自身与所有凡人情感割裂开来的、冷酷的纯粹。

　　霍临深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斥责，都被这四个字堵在了喉咙里，噎得他脸色铁青。他发现自己所有的世俗手段，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就在这时，璃璟似乎注意到了霍临深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头，以及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剧烈翻腾的情绪。

　　她看了他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摊开掌心。那白皙的掌心中，安静地躺着一片羽毛。

　　一片极其美丽的羽毛，约莫手掌长度，根部是纯净的雪白，逐渐过渡到一种仿佛凝聚了天空与海洋精华的、深邃而璀璨的幽蓝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如梦似幻的光泽。羽毛的形态完美无瑕，带着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鸟类的、神秘而高贵的气息。

　　“给你的。”璃璟将羽毛递向霍临深，语气依旧平淡。

　　霍临深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一片死寂中，霍临深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茫然地，伸手接过了那片羽毛。

　　羽毛入手，触感并非想象中的柔软，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润如玉的质感，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翻腾的部分焦躁与寒意。

　　“这是……？”他抬起头，困惑地看向璃璟。

　　璃璟已经收回了手，重新将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侧颜在火光下显得静谧而遥远。

　　“夜里风大，”她轻声说，声音仿佛融入了夜风，“这片羽毛，或许能让你……睡得安稳些。”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送出那片奇异羽毛的并不是她。

　　霍临深握着那片流转着幽蓝光泽的羽毛，站在原地，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不，不是。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或者说，一种标记？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美丽得不似凡物的羽毛，感受着那奇异的温润触感，再抬头看看那个重新陷入沉默、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身影。

　　恐惧、愤怒、挫败感、以及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抑制的……想要彻底揭开她所有秘密的执念，如同疯狂的藤蔓，在他心底交织、缠绕、疯长！

　　他紧紧攥住了那片羽毛，仿佛攥住了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唯一的钥匙。

　　夜色深沉。

　　霍临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因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发生不可逆转的转折。

　　而执念的种子，已然落下，正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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