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老有所养

　　‘他！’指向树根老人，‘年轻的时候，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先冲向野兽！他为了守护这个部落，流过的血，受过的伤，比你们很多人走过的路还多！

　　他现在老了，看不清了，走不动了，你们就要默认他去死吗？！’

　　小强的动作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跑到巫的面前，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拼命地比划着，发出急促的汪汪声，又指向天空，指向大地，最后用力地踩踏地面！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宣泄着这样的愤怒，‘谁定的规矩？！太阳神定的吗？！如果太阳神定下这样抛弃功臣的规矩，那它就不配接受我们的祭祀！’

　　他又冲到石爪和巨石面前，指着巨石的腹部，然后做出怀抱婴儿的动作，轻轻摇晃，又指着石爪，做出狩猎、保护的动作，最后再次指向树根老人。

　　‘石爪！你当父亲了！你的孩子将来也会长大，也会变老！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在你像树根爷爷一样，为部落奉献了一切之后，在你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也把你一个人扔进深山老林里喂野兽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石爪被小强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石也惊恐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再试图用复杂的比划去讲道理，那股强烈的失望让他只想用最直接、最尖锐的方式，去撕开这虚伪的欢庆！

　　他伸出前爪，先是指着茫然无措的树根老人，然后用爪子狠狠抓挠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模仿着老人步履蹒跚、剧烈咳嗽、手连东西都拿不住的颤抖样子。他的动作充满了悲愤的控诉。

　　接着，他猛地冲向篝火堆，不是靠近，而是对着那跳跃的火焰，对着架在上面的烤肉，发出了低沉而威胁的咆哮！仿佛在斥责这食物的来源沾满了肮脏！

　　然后，他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冲到巫的面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亲昵地蹭她，而是停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没有比划，只是死死地指着她，那双狗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和质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哭泣般的呜咽声。

　　他看着她，这个他选择辅佐的、睿智的领袖，仿佛在问：“你都知道？你默认了？！”

　　巫被小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刺痛了，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强没有停留，他又猛地冲向石爪！他对着这个他一手训练、寄予厚望的狩猎队长，龇出了牙齿，发出了充满敌意的低吼！他绕着石爪快速跑了一圈，然后用头狠狠撞了一下石爪健壮的小腿，不是玩耍，是愤怒的撞击！他指着石爪，又指向远处漆黑的、代表着死亡的黑森林方向，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斥责！

　　最后，他冲向那些围观的族人，尤其是年轻的猎人们。他不再威严，而是像一条被激怒的野狗，对着他们愤怒地吠叫，用爪子拍打地面，扬起尘土。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吠叫，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耻辱！你们的欢乐，建立在即将发生的抛弃之上！这是一种耻辱！”

　　他跑回树根老人身边，不再激动，而是用一种近乎哀恸的姿态，匍匐在老人脚边，用头抵着老人冰冷的脚背，发出细弱、悲伤的呜鸣。然后他再次抬头，环视全场，目光最终定格在巫和石爪脸上。

　　那眼神，冰冷、失望，甚至带着一丝鄙夷。他没有再比划任何复杂的意图，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前爪，先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然后坚定地、缓慢地，指向佝偻的树根老人。

　　动作简单，却重若千钧。

　　他的意思清晰无比：‘我，小强，认可他。你们若抛弃他，便是抛弃我。’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默默地走回树根老人身边，紧挨着老人坐下，背对着那堆依然在燃烧，却已失去温度的篝火，以及那群呆若木鸡的族人。

　　他用自己的行动，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整个空地死寂一片。篝火噼啪声格外刺耳。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沉重的静默。

　　圣犬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用最激烈的动作和最冰冷的姿态，表达了他对部落、对领袖、对这残酷规则的极致失望。这失望，比任何语言的斥责都更加有力，更加刺痛人心。

　　巫的身体晃了晃，她看着小强那决绝的背影，看着树根老人茫然无助的眼神，看着族人们羞愧低下的头颅，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清明瞬间涌上心头。她明白了，圣犬愤怒的不是食物，不是资源，而是他们丢失的、身而为“人”更重要的东西。

　　石爪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被小强那充满敌意的撞击和眼神深深震撼。他想起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想起树根爷爷年轻时对他的教导，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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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小强感受到一只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背上。是树根爷爷。老人泪流满面，却用力抱住了他。

　　寂静中，巫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们……都错了。”

　　“老人独自离开”，是他们从小就见惯、并被潜移默化接受的“传统”，仿佛就像季节更替一样自然。但此刻，被圣犬如此赤裸裸、如此愤怒地揭露其残酷本质，他们第一次感到了内心的震撼和刺痛。

　　一些中年人和妇女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他们想起了自己默默“离开”的父母或祖父母，那种隐藏在心底、从未敢言说的悲伤和愧疚，被小强彻底引爆了出来。

　　树根老人早已老泪纵横，他浑身颤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他没想到自己私下里对圣犬的倾诉，竟然会引发如此巨大的波澜。

　　小强最后环视全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然后，他走到篝火旁最明亮的地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前爪，指向天空，然后缓缓落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又伸出爪子，坚定地指向树根老人，以及所有部落里其他几位同样年迈体衰的老人。

　　他的动作缓慢而有力，眼神无比严肃和庄重。

　　‘我，小强，太阳部落的圣犬，在此立下新的规矩！’他的意念仿佛能穿透语言障碍，直接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只要我还在太阳部落一天！只要这个部落还承认我的存在！’

　　‘就不允许再有任何老人，因为年老力衰而被抛弃！’

　　‘他们，不是负担！他们是部落的宝藏！是他们用青春和汗水，奠定了部落生存的基石！’

　　‘从今天起，太阳部落，要真正做到——老有所依，老有所养！’

　　他再次用力捶打胸膛，然后看向年轻的猎人们。‘你们狩猎的食物，要分出一份，供养曾经为你们开拓猎场的老人！’指向采集的女人们。‘你们采集的果实，要分出一份，送给曾经教会你们辨识植物的老人！’

　　指向所有人。‘你们建造的温暖洞穴，必须要有老人的一席之地！你们缝制的御寒兽皮，必须优先给老人使用！’

　　‘他们或许不能再亲自追逐猎物，但他们头脑里的智慧，他们积累的经验，是比任何猎物都宝贵的财富！他们可以教导孩子们辨认草药，可以讲述部落的历史和传说，可以看守火种，可以用他们布满皱纹的手，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省的活计！’

　　‘一个部落的强大，不仅仅是看它有多少强壮的战士，更要看它如何对待它弱小的成员！如何回报它曾经的功臣！如何传承它的文化和记忆！’

　　‘让老人安享晚年，不是怜悯，是责任！是义务！是我们每一个享受了前人披荆斩棘成果的后人，必须履行的、最基本的道义！’

　　小强的“演讲”结束了。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视着全场。

　　篝火旁，一片死寂。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深深地看着小强，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有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被升华的明亮光芒。她缓缓走到小强身边，然后面向所有族人，用清晰而庄严的声音说道：

　　“圣犬的意思，你们都知道了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说的对！我们过去……都错了！”

　　她走到树根老人面前，弯下腰，郑重地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树根爷爷，还有所有的长者，我，巫雪，代表太阳部落，向你们道歉！从今往后，只要太阳部落还存在一天，就绝不再会让任何一位老人孤独地走向黑暗！你们，永远是我们部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们的智慧和经验，将是照亮我们年轻一代前行的灯火！”

　　石爪猛地抬起头，他脸上的挣扎和羞愧被一种坚定的决心取代。他大步走到树根老人面前，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老人泪流满面的脸，沉声说道：“树根爷爷，对不起！是我们年轻一代糊涂！请您原谅我们！我石爪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您，让部落里任何一位老人，再受饥寒之苦！您的晚年，由我们全体太阳部落的族人，共同奉养！”

　　“还有我！”阿雅也哭着跑过来，紧紧抱住树根老人另一只手臂。

　　“还有我们！”

　　“我们错了！”

　　越来越多的族人围拢过来，他们脸上带着愧疚的泪水，眼中却闪烁着新的、温暖的光芒。他们向着几位老人，发出了最郑重的承诺。

　　树根老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一张张真诚悔过、充满关切的脸，看着站在中央、如同灯塔般的小强，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但这哭声，不再是绝望和悲凉，而是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恐惧，终于得到释放和抚慰的痛哭流涕。

　　篝火依旧在燃烧，火焰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温暖。晚会的气氛已经完全改变，不再是单纯的欢庆，而是多了一份沉重的反思、一份庄严的承诺和一份新生的希望。

　　小强看着相拥而泣的族人们，看着那几位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情感。他知道，他今晚所做的，不仅仅是挽救了几位老人的生命，更是为这个原始的太阳部落，注入了一种名为“文明”和“人道”的宝贵灵魂。

　　他抬头望向星空，月光温柔地洒落在他毛茸茸的脸上。

　　“化形丹……很重要。”他在心中默念，“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像‘人’的世界，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虎穴落成的欢喜之夜，在经历了这场关于生命价值、部落伦理的风暴洗礼后，以一种更加深刻、更加团结的方式，烙印在了每一个太阳部落族人的记忆深处。一个崭新的时代随着圣犬的怒吼，悄然开启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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