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暂离部落

　　小强那决绝的背影，如同一座冰冷的石碑，矗立在欢庆的灰烬与羞愧之间。他紧挨着树根老人坐下，将头扭向黑暗，不再看那堆依然燃烧却已失去所有温度的篝火，不再看那些他曾视为伙伴、此刻却让他深感陌生的族人。

　　篝火噼啪的爆响，此刻听起来像是在抽打每个人的灵魂。舞蹈僵住的肢体尚未完全放松，笑容凝固在脸上，转化为无地自容的尴尬与刺痛。圣犬没有咆哮，没有复杂的比划，但那最后指向老人、以及此刻拒绝对话的姿态，比任何斥责都更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巫是第一个从这巨大的心灵冲击中回过神来的。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身体微微摇晃。她看着小强那透着浓浓失望的背影，又看向泪流满面、仿佛因圣犬的庇护而找回一丝生气的树根老人，最后目光扫过全场那些低垂的头颅和茫然的眼神。一股混杂着震惊、羞愧、悔恨和猛然惊醒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冲垮了她内心曾经对那条“古老规则”的默认。

　　她缓缓走上前，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树根老人和小强的面前。她没有先对圣犬说话，而是对着树根老人，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将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

　　“树根叔……”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真诚的痛悔，“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是我们被生存的艰难蒙蔽了双眼和心灵，忘记了比生存更重要的东西……我们辜负了您为部落付出的一生，也……辜负了圣犬对我们的期望。”

　　她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转向所有族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音却无比清晰：“你们都看到了吗？！都听到了吗？！圣犬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们！我们错了！大错特错！”

　　她指着树根老人，声音悲怆：“看看他！看看他脸上的皱纹，哪一道不是为部落风餐露宿的印记？看看他颤抖的手，哪一次颤抖不是因为年轻时过度使用力量狩猎、建造而留下的伤痕？！他将他一生最宝贵的年华、全部的力量和健康，都奉献给了太阳部落！而我们在做什么？在他年老体衰，最需要庇护和温暖的时候，我们却用一条冰冷残酷的规则，默认了他的死亡！这难道是太阳神教导我们的吗？这难道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巫的泪水和她铿锵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开了许多人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人群中开始响起压抑的啜泣声，尤其是那些曾经目睹过自己长辈“悄然离开”的中年人，此刻更是悔恨交加。

　　石爪猛地推开搀扶他的巨石，大步走到人群中央。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脸上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树根老人和小强面前，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树根爷爷！圣犬！”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愧疚，“我石爪……是个蠢货！是个瞎子！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小时候，是您手把手教我如何辨认野兽的足迹，如何在雪地里寻找猎物！您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他抬头看着树根老人，眼泪终于滚落，“可我……我却把这一切都忘了！我被‘传统’蒙住了心！我以为那样是对部落好……我从来没想过，这是多么残忍，多么无耻的行为！我不配做这个狩猎队长！不配得到圣犬的教导！”

　　他转向小强，看着那双依旧不愿看他的眼睛，痛苦地低下头：“圣犬，你打我吧，咬我吧！是我让你失望了！你为我们部落做了这么多，带领我们强大起来，可我们……我们的心却还停留在野兽的阶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雅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跑过来跪在石爪旁边，紧紧抱住树根老人的腿，泣不成声：“树根爷爷不要走！阿雅舍不得你！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您还要给我们讲很多很多以前的故事呢！”

　　“还有我们！”

　　“我们错了！”

　　“树根叔，对不起！”

　　“我们再也不这样了！”

　　越来越多的族人围拢过来，他们跪倒在地，或是深深鞠躬，向着树根老人，也向着背对他们的小强，发出真诚的忏悔和誓言。哭声、道歉声、保证声汇成一片，之前的欢庆气氛早已被这场灵魂的洗礼彻底取代。

　　然而，小强依旧没有回头。

　　族人的忏悔，他听到了。他们的眼泪，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但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失望，并非一时片刻的悔过就能轻易抹去。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种发现文明外壳下野蛮本质的震撼，也需要时间来重新评估自己与这个部落的关系。

　　他慢慢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紧紧抱着树根老人、哭得不能自己的阿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石爪，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眼神充满祈求的巫。

　　他的目光很平静，不再有愤怒，也没有原谅，只有一种深深的疏离。

　　然后，他转过身，在所有族人惊愕、恐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部落之外的黑暗。

　　“圣犬！”巫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拦。

　　小强停住脚步，微微侧头，但没有完全转过来。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尾巴，那动作并非友好，而是一种明确的拒绝和告别。仿佛在说：“我需要静一静。别跟来。”

　　他再次迈开步伐，白色的身影在月色下迅速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圣犬……走了？”有族人喃喃道，声音充满了恐慌。

　　“是我们……是我们气走了圣犬！”有人痛哭失声。

　　刚刚因为忏悔而稍缓的气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失落所笼罩。圣犬，部落的守护神和指引者，竟然在他们忏悔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石爪猛地站起身，就要追出去，却被巫一把拉住。

　　巫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睿智和冷静，尽管那冷静之下是深深的不安和痛楚。“让他去吧。”她的声音沙哑，“圣犬……他需要时间。我们的过错，不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的。他对我们失望，这种失望，需要我们用行动，用真正改变来化解。”

　　她看着小强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从现在起，太阳部落，废除一切不人道的旧规！树根叔，以及所有年长者，将得到部落最高规格的奉养和尊重！他们的智慧，将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们要让圣犬看到，他的失望没有白费，他的愤怒，点燃了我们真正成为‘人’的觉醒！”

　　她转向所有惶惶不安的族人，朗声道：“都起来吧！哭泣和跪拜解决不了问题。从明天起，不，从此刻起！用你们的行动，证明给离去的圣犬看！证明我们配得上他的庇护和指引！”

　　这一夜，太阳部落无人入睡。虎穴落成的喜悦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反思和对未来的不确定。篝火渐渐熄灭，灰烬冰冷，而每个族人的心中，都燃烧着悔恨的火焰和改变的决心。

　　小强独自走在清冷的月光下，夜风拂过他白色的毛发。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部落方向隐约的、即将熄灭的火光，眼神复杂。

　　他需要空间，需要思考。这个部落，值得他继续付出吗？而他的化形之路，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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