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焰初照天（其六）

　　命焱礼后的第三日，火极迎来了岩姒出生后的第一个清晨。火神殿的窗棱被光描成薄金色，空气湿润得不像火极应有的气息。

　　岩瑶后坐在窗侧，怀中的婴孩睡得正沉，呼吸轻柔，一下一下地牵动着空气。

　　她醒得比婴孩还早。

　　母亲的心从来比风更敏感。

　　岩瑶后刚想替婴孩整理襁褓，怀里的小小生命便忽然“哼”了一声。

　　不是真的哭，更像是睡梦中被某种温暖的东西逗醒了。

　　下一瞬——

　　婴孩睁开眼。

　　那双眼仍旧透明得像光初生时的水，眸底的浅金纹微微闪动。

　　她并没有立刻哭。

　　只是静静盯着岩瑶后，像确认着眼前的人是否为“家”。

　　岩瑶后心软成一片。

　　正抬手去触她的小脸时——

　　那婴孩突然、极轻、极轻地笑了。

　　那笑像风吹开雾，像光自己在空气里弯了一下。

　　岩瑶后愣住了——

　　火族婴孩是很晚才会笑的，他们多半先会点火、吼叫、闹腾，笑，是极后面的事。可岩姒出生不过几日，便露出了第一个笑。

　　而且笑得……太温柔。

　　不是火族的笑，不像火，更像——光。

　　岩瑶后眼眶瞬间软成水。

　　她把婴孩抱起，轻轻贴在胸前，忍不住低声道：

　　“姒儿，你今日……格外乖。”

　　婴孩被抱起时小小手指勾住她的衣领，动作自然得像已经熟知这份亲密。

　　岩瑶后轻轻晃着她，

　　婴孩忽然又笑了一下。

　　这一笑——

　　整个火神殿的火焰齐齐一跳。

　　不是暴动，是亮。

　　亮得整座殿内都仿佛被一层薄金色的光轻轻铺开。

　　火瑶后愣在原地。

　　火炎君在殿外也停下脚步。

　　婴孩的小小笑声，竟让火殿亮了一瞬。

　　“……这是……”

　　火炎君低语。

　　火族长者听到这声“亮”，急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时，眼睛里的火光几乎炸开。

　　“这是……光焱。”

　　岩炎君沉声：“什么是光焱？”

　　长者的声音颤了三分：

　　“火族古籍记载，只有最初的火神降临时，火焱会因神之笑而亮。之后……从未发生过。”

　　岩炎君心头一震。

　　岩瑶后抱着孩子，微微抬起下巴。

　　婴孩岩姒依旧笑着，笑得像光在风中晃了一下。

　　她笑得轻，却亮得沉重。

　　她是火族之子。

　　但她的笑……比火更温柔。

　　像是一个世界用微笑回应另一个世界。

　　**

　　火族人被震得心都软了。

　　有人激动落泪，有人满脸敬畏跪下，有人悄悄捂住胸口，不知为何觉得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

　　火神殿外的岩山，火纹也亮了半寸。

　　火纹亮不是罕见，可因“婴孩的笑”而亮，这在火族史上前所未见。

　　岩炎君深吸一口气。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这个孩子将改变火族的命。

　　也会改变他的命。

　　岩瑶后把岩姒贴得更紧，轻轻给她整理发丝。

　　旁人看到的是光焱、火亮、天象，她却只看到一个——笑得乖巧的小娃娃。

　　**

　　火极亮的同时，混沌深渊也被惊动。

　　影胎躲在雾海最深处，原本安静地蜷着，像一块未醒的影石。

　　可当火极亮起那半寸光时，影胎仿佛被火焰撩过心脏，猛地抬起头。

　　胸口那点暗红的“缺口”

　　随着火极的光同步跳动了一次——像心跳，又像呼吸。

　　影胎茫然地抬起手。

　　它的手指向远方伸去，明明隔着无数深渊与界膜，却像真的触到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那温暖……像笑。

　　影胎不懂笑。

　　它从未拥有过光。

　　但那温暖，却让它颤抖。

　　它的嘴唇开合，发出一声极轻极轻、几乎听不出的破碎声音：

　　“……啊……”

　　像是被逼进黑暗太久的影，第一次试图叫一个名字。

　　可它根本不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

　　雾海被这一声轻音震开涟漪。

　　所有混沌生物都默默后退，

　　像是看到了某种尚未完全醒来的……原初之影。

　　影胎胸口的暗红亮得乱跳，它伸手的方向永远是——火极的方向。

　　像是被那里“牵”着。

　　可下一瞬，混沌裂缝猛地缩紧，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将影胎从光的方向扯回去。

　　影胎发出一声极短的嘶鸣，像是被强行扯断了某个本能。

　　它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雾海里颤抖。

　　胸口的暗红亮了一次又一次，

　　却找不到光的方向。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想靠近，不知道为什么痛。

　　它只知道——

　　那一刻，它想笑。

　　因为光在笑。

　　**

　　火神殿内，岩姒笑三次后就累了，小小脑袋往岩瑶后的肩膀上一靠，再次睡着了。

　　睡得香。

　　睡得安心。

　　火神殿的火光亮了半晌，慢慢降回原来的强度。

　　岩炎君退后几步，深沉地看着她。

　　“……这孩子，不寻常。”他低声道。

　　火瑶后抚着婴孩的背，语气平稳，却温柔得像火被驯服：“她是我们的孩子，不管多不寻常。”她说着低下头，亲了亲婴孩的额头。

　　那一吻轻得像一粒尘，却让婴孩的眉心金纹明亮了一瞬。

　　岩炎君盯着这一幕，心底忽然掠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敬畏。

　　不是对天，不是对火，而是对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

　　她明明还什么都不会，却已经被世界轻轻围住了。

　　而她的光，会走向哪里？火族能否承住她？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

　　从这一笑开始，那孩子的命，已经远远超出了火族的掌控。

　　**

　　火极的白日亮得极长。

　　火族人以为这是命焱礼余温，却不知道——

　　那只是一个婴孩的笑，让天地亮了一刻。

　　光是她的笑，影是她的回声。

　　世界在她第一次笑时，悄悄亮了一寸。

　　混沌在那同一刻，悄悄痛了一寸。

　　光与影之间的线，在这一日又缠紧了一分。

　　无人知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命，却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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