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焰初照天（其七）

　　火极迎来了“初生纪”的第二光潮。

　　所谓光潮——

　　并非日月升落，而是火心在远古时便留下的节律：每当火心深处的焰波顺着脉络流过火极，整片大地便会亮一次，暗一次。

　　而对神族而言，那便是时间的走声。

　　岩姒出生不过数焰落，却已迎来第一次光焰溢散、第一次笑，甚至让火极亮了一寸。

　　火族众人私下议论：

　　此子非凡。

　　但无人敢讨论得太深，他们更像是被一阵温暖震住，心里既敬且颤。

　　火瑶后抱着岩姒走出殿外，迎向第二光潮的初亮。

　　火心从地底涌出的焰纹，在她脚下宛如顺着她而流。

　　襁褓中的婴孩一动不动，却不似熟睡。

　　她半睁着眼，望着虚空深处某个无人能见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温度在牵她。

　　火瑶后看着她的小小眉目，忽然心口微紧。

　　这孩子从出生起便过分安静。

　　安静不是坏事，但她安静得像……不需学习便能理解世间的一切。

　　“姒儿，今日又望哪儿呢？”

　　火瑶后轻声问。

　　婴孩没有回应，却抬起了手。

　　小指弯了弯。

　　像是回应某种呼唤，又像是在抚摸远处的空气。

　　火瑶后怔住了，低头贴着她的额头，却闻到一股极轻的暖息——

　　像远处有人在轻轻叹气。

　　**

　　第二光潮升至顶点时，火神殿的长者们聚集在火极最深的岩井前。

　　岩炎君站在岩井边，看着井底慢慢亮起的火纹，眉心微锁。

　　长者火铎开口道：

　　“炎君，姒儿出生后的焰动……过盛。”

　　“我知。”岩炎君低声。

　　“过盛的光焰，非福。”

　　火铎道，声音沉沉，“越纯的火，越不稳。”

　　岩炎君沉默。

　　这世间所有力量都讲究平衡。

　　火太盛，会灼毁自身。

　　水太盛，会溺己沉底。

　　光太盛……

　　往往意味着它的影已被迫压到深处。

　　火炎君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眼前的光，是他的孩子。

　　他不能说“不稳”。

　　也不愿说。

　　火铎缓缓问：

　　“你可察觉……她的影？”

　　岩炎君摇头：“婴孩尚小。”

　　火铎没有再多言，

　　却重重叹了口气：

　　“初生纪未满，影不显也正常。但若光太纯……影必会另寻出口。”

　　这话说得极轻，却像石子落进岩炎君心底。

　　光太纯。

　　影会另寻出口。

　　影，会去哪？

　　岩炎君不敢深想。

　　**

　　火极第二光潮落下时，混沌迎来了一次重裂息。

　　所谓裂息——

　　是混沌深处的裂缝呼吸一次。

　　它可能隔着不知多少火心循环、潮息轮转，世界却只会在那一瞬发生微微震动。

　　影胎便在这一裂息中再次醒了。

　　它蜷缩在雾海深处，胸口的暗红伤口一样的亮点忽然大幅跳动，像是被谁轻轻叫了一声。

　　影胎抬起头，一双还未成形的黑瞳中倒映着火极方向的微光。

　　虽然隔着千山万界，那光淡得几乎不可见，却让影胎像被人捧住心脏一样。

　　影胎伸出手，指尖划过雾海，轻轻颤着。

　　“……啊……”

　　那声音破碎、轻微，不像语言，更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本能。

　　雾海的黑影伸出触手想把它拉回深处，但影胎第一次反抗。

　　它抓着虚空，像是抓着某一个不存在却又极真实的方向。

　　它不知道那里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痛。

　　它只知道——

　　那里有光。

　　那光刚刚在笑。

　　它听见了。

　　即便无数界膜隔着，它仍听见了。

　　那笑声像温暖的火焰，在它没有心跳的地方敲了一下。

　　影胎扑向裂缝，雾海震动。混沌生物发出尖锐的嘶叫，试图将它重新压入阴影。

　　影胎挣扎，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光。

　　裂息终止。

　　裂缝闭合。

　　影胎被硬生生拖回深渊，跌回最深的黑暗里。它蜷缩着，胸口的暗红一点亮一下灭一下，像一颗被困在深渊的心脏，被迫与世界隔绝。

　　影胎没有哭。

　　影没有眼泪。

　　可它全身的黑雾，

　　在那一刻颤得像破碎的羽。

　　**

　　第二光潮后，火极重归安定。

　　岩瑶后抱着睡熟的岩姒回殿。

　　婴孩的小脸贴在她的肩窝，呼吸轻轻蹭着她的颈侧，温暖得不似凡火。

　　火瑶后轻声道：

　　“你的光，有自己的路。母亲……只愿你平安。”

　　她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端——

　　有一个影在无声抽动，正被光牵着走向命中注定的方向。

　　光是初生。

　　影是初醒。

　　他们本不该相连，却在这一光潮里……

　　第一次真正靠近。

　　命焱礼点亮了光的命。

　　裂息唤醒了影的痛。

　　而世界的线，在此刻悄悄缠在了一起。

　　无人知晓。

　　连光与影都不知晓。

　　但命已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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