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把火,烧到天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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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换了方向。它不再凛冽,而是裹挟着成千上万盏灯火的温度,汇聚在听魂司门前。
那盆逆火芽,自置于此地,已三日三夜,焰色不减反增。
初时只是星星之火,如今却已成了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湖泊。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不喧哗,不拥挤,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灯盏靠近,用自己灯中的油膏,为那不灭的火苗续上一份心意。
孩童们不懂这沉重,却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从自家院里摘来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夹进翻开的书页中,再轻轻放置在火盆周围。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倚着门前的石狮,手中捻着佛珠,口中低声诵念的却不是佛经,而是半卷残破的《香嗣录》,那上面,是百年来因焚香而逝的亡者名讳。
林晚昭就立在听魂司高高的门阶之上,俯瞰着这片由人间烟火汇成的烛海。
她伸出手,一片被烛火熏得温热的花瓣恰好落在她的指尖。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那是深埋于地宫的前任听魂者,借助这万民愿力,传来的最后低语:“孩子,看清了吗?他们不是来拜神的,是来认亲的。”
一语惊破梦中人。
林晚昭浑身一颤,指尖的花瓣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她忽然明白了,这株逆火芽,这三日不熄的火焰,从来不是什么神迹的象征。
它是信物。
是千百年来,那些被当做祭品、被当做灰烬的冤魂,与活着的亲人之间,第一次得以平等的、温暖的握手。
夜色更深时,一道身影穿过沉默的人群,步履匆匆地登上台阶。
是沈知远。
他脸色凝重,眼中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寒意。
他没有多言,只从怀中掏出七份用牛皮纸封好的密档,径直走到逆火芽盆前。
“吏部、户部、礼部,三省六部,已有十三位高官暗中联名上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烛海,“奏章直指听魂司,罪名是‘妖术干政,惑乱民心’。”
他顿了顿,将其中一份封皮烧得微焦的密档展开,递到林晚昭眼前。
“更要命的是这个,兵部侍郎周鹤,三日前,在城外三十里的长亭,密会了北境玄甲游骑的副统领。他们谈的,是‘清君侧’。”
清君侧!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昭心上。
她身侧的红绡,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沈知远却冷笑一声,将那七份足以掀起朝堂腥风血雨的密档,一份接一份地投入逆火芽的火焰之中。
纸张遇火,瞬间蜷曲,化为黑蝶,最后燃成一捧飞灰。
“他们不怕你翻案,不怕你查出几个皇亲国戚。”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闪烁着比火焰更冷的锋芒,“他们怕的,是你让这满城的百姓都信了——人命,比皇权更重。”
就在此时,另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听魂司的阴影中走出,是红绡。
她手中捧着半卷被虫蛀过的残册,快步走到林晚昭面前。
她的脸上混杂着恐惧与一种破土而出的决绝。
这几日,她凭着幼时在香祭局为婢的记忆,悄然潜入了早已被查封的旧库,在一方腐朽的沉香木箱夹层中,寻到了这个。
册页上,一行用血色朱砂写就的字迹,即便历经岁月,依旧狰狞夺目:“炉心血脉,九代而终,若逆火不灭,则香祭永锢。”
林晚昭的目光凝固了。
第九代……她就是第九代。
这仿佛是一个诅咒,注定了她的使命,也注定了她的终结。
红绡却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腹在那“九代”二字上反复摩挲,眼中忽然泛起了泪光。
她曾是香祭局秘密豢养的“香引”之一,亲眼看着八名与她同龄的女孩,在如花的年纪被抽干血液,只为炼制那一炉献给皇权的“镇国香”。
唯有她,因天生喑哑,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无法在祭祀时诵念祷文,才侥幸被当作废品扔掉,活了下来。
此刻,这个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女孩,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纸,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她将纸递给林晚昭,上面只有简短而有力的几个字:“你不是最后一个,是第一个。”
不是终结,而是开端。林晚昭的心,被这无声的呐喊狠狠撞了一下。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沉重的马蹄声与甲胄摩擦声便踏破了京都的宁静。
禁军统领李怀恩,亲率一队监察卫,盔明甲亮,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抵听魂司门前。
他手中高举的,是皇帝亲笔的敕令——巡查邪祀,肃正纲纪。
然而,他们被挡住了。
成百上千的百姓,自发地手挽着手,列成了一道沉默而坚韧的人墙。
他们没有武器,手中只有昨夜未熄的烛火,一双双眼睛在晨光中,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这些国家最精锐的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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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监察卫试图上前推搡,却被李怀恩抬手制止。
他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立于阶下,目光越过人墙,直视着台阶上那个捧着逆火芽的素衣女子。
“林司正。”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传遍了整个街口,“陛下命我问你一句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若天下烽烟再起,焚香祭祀重开,你可还肯听?”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若答“肯听”,便是与皇权为敌,坐实了“妖术干政”的罪名;若答“不肯”,便是背弃了这满城的信任与期盼,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林晚昭缓缓捧起那盆逆火芽,盆中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轻轻跳动了一下。
花瓣随风轻旋,仿佛在低声吟唱。
她迎着李怀恩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听的,从来都不是谁的命令。”她说道,“我听的,是那些被香灰掩盖的冤屈,是那些咽不下去的‘不’字。”
李怀恩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卫队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后撤百步,就地驻防!”
说罢,他解下自己腰间佩戴的一盏精致的六角宫灯,亲自上前,穿过默然让开一条缝隙的人群,将那盏灯放在了台阶的最下方,与百姓们的万千烛火汇在一处。
然后,他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皇权,做出了第一次退让。
当夜,听魂司偏堂之内,烛火通明。
沈知远在桌案上摊开一张巨大的京都及周边防务地图。
他用朱笔在三个不起眼的位置画上了圈。
“这是我今晚从工部一个老吏那里问出的新线索。”他指着那三个红圈,声音低沉,“三处新发现的地下焚香窑址,一处在安国长公主的别院之下,一处在户部尚书的小舅子名下的田庄里,还有一处……直通皇家陵寝的地脉。”
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京都震动。
沈知远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不眠的烛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与温柔。
“晚昭,这盘棋,已经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若朝廷真的容不下你,我们便走。去江南,那里山高水远,我们可以开一间不挂牌的医馆,你听魂,我问诊,从此不问朝堂事。”
林晚昭的目光也投向窗外,那片温暖的光芒,让她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
她轻声笑了笑,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可那些魂,会跟着我们走吗?”
话音未落,桌案上的逆火芽突然毫无征兆地大放光华!
那赤红色的火焰猛地向上蹿起半尺,一朵全新的花蕊在火光中心急速绽放。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花心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张模糊而温婉的妇人面容。
沈知远如遭雷击,猛地站起,失声惊呼:“娘……”
那人影,正是他十年前因一场风寒早逝的母亲!
她的面容在火中摇曳,并不清晰,但那双温柔的眼睛,却准确无误地看着沈知远。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林晚昭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字。
五日后,听魂司门前,立起了一块全新的石碑。
没有繁复的雕饰,只由林晚昭亲手刻下了六个大字——魂归人,香敬天。
魂魄的归处是活着的亲人,香火的敬意是虚无的上天。
从此,人间归人间,天意归天意。
在碑下,她亲手埋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支素银遗簪;另一样,是象征着她听魂者身份的断香印。
当最后一捧土覆盖其上,地宫深处,那前任听魂者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终于消散在了风中。
“第九代,走出了自己的路。”
她将那面能映照魂魄的铜镜,亲手封入了地宫深处。
她不再需要它了。
沈知远立于碑侧,手中拿着一封写好的奏折,上面是“请辞归隐”四个字。
但他没有上呈,只是将其小心折好,放入怀中。
“圣上准了我去国子监教书的请求。”他看着林晚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史书经义,最讲究人证物论。你若需要,随时来寻我。”
风,再次吹起。
那盆逆火芽的花瓣,竟被风卷起,化作无数赤红色的光点,飘向了京都的万家灯火。
它们如同一颗颗蒲公英的种子,不知会落在哪一家的窗台,不知又会唤醒谁耳中,那沉寂已久的、不甘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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