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她点那根烛时，死人睁开了眼

　　祠堂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林晚昭掌心的伤口已过了三日，却依旧狰狞如昨，每一次蜷握，都像是在提醒她那一日的疯狂与决绝。

　　夜色沉寂，她却不得安寝。

　　一入梦，便是漫天风雪，一座断裂的石桥横亘在苍茫之间。

　　桥头，她那位投井而死的贴身侍女小蝉，正一遍遍地跪在那里。

　　小蝉的亡魂穿着单薄的衣衫，身形虚幻，几近透明，一双本该纤巧的手，此刻却十指冻裂，渗出黑色的血。

　　她用这双残破的手，死死捧着一方烧得焦黑的孝帕，脸上挂着冰晶般的泪，一遍遍泣诉：“小姐……他们烧了十七次……可这线没断……您求求您，看一眼……”

　　“看一眼……”

　　林晚昭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背脊。

　　窗外月光清冷，她大口喘息着，小蝉那绝望的哭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烧了十七次，线都没断？

　　一个被遗忘的画面，猛然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那是她七八岁时，一个冬夜，她贪玩跑去找账房先生要糖吃，却见那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老先生，独自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竟在做着针线活。

　　他神情专注而紧张，指尖捻着一根漆黑如墨的丝线，在一张雪白的孝帕上飞针走线，那诡异的纹样，绝非寻常的悼文或花鸟。

　　她当时只当是老先生思念亡妻，并未多想。

　　可现在想来，那专注背后，分明藏着惊惧！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林晚昭翻身下床，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好，只着一身中衣，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听魂司的偏阁。

　　她要去的地方，是林府后院的焚化间。

　　那里，专门用来焚烧祭祀后的废弃之物。

　　焚化间的炉火早已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灰与焦糊混合的怪味。

　　林晚昭毫不顾忌满地的污秽，直接跪在冰冷的灰堆前，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疯狂地向深处刨去。

　　指甲被粗粝的灰烬磨得生疼，可她毫不在意。

　　终于，在灰堆的最底层，她触到了一角尚有余温的布料。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拨出，那是一方未被完全燃尽的孝帕。

　　借着从窗格透进的月光，帕角那用朱砂印染的“林门丁丑年孝”字样，刺得她眼睛发酸。

　　丁丑年，正是十年前，那位账房先生“病故”的年份。

　　而孝帕中段，那几缕幸存的黑线，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不是丝线，而是凝固的血液。

　　林晚昭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将这方残帕紧紧攥在手心，迅速潜回了自己的住处。

　　反锁房门，她拖出床底那只尘封多年的木箱，那是母亲的遗物。

　　在箱底的最深处，她翻出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残破经卷。

　　《魂烛经》。

　　书页泛黄，字迹模糊，开篇第一行却力透纸背：“心火由情生，照影以魂应；执念越深，烛光越明。”

　　而在这一行字的旁边，竟有一行用血写下的小字批注，笔迹是母亲的：“见不可见者，目将流血。”

　　见不可见者，目将流血……

　　林晚昭的目光落回手中的孝帕，又看了看经卷上的文字，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取来一座银质烛台，将那方残破的孝帕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烛台之上，让烛芯从焦黑的破洞中穿出。

　　而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破自己未愈的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珠，精准地滴在了烛芯顶端。

　　“小蝉，”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无比坚定，“你的执念，借我一用。”

　　鲜血瞬间渗入棉质的烛芯，她划亮火折，凑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烛火并未如常亮起，而是爆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阴风四起。

　　在那跳动的蓝色烛光中，小蝉的亡魂缓缓浮现，她不再哭泣，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对着林晚昭合掌一拜，身影便融入了火光之中。

　　成了！

　　林晚昭立刻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守护真相！

　　仿佛是响应她的意念，那豆大的蓝色烛焰猛然暴涨三尺，将整个房间映成一片鬼魅的蓝色！

　　墙壁上光影扭曲，一个清晰的幻象投射而出。

　　幻象中，正是十年前那个冬夜。

　　须发皆白的老账房先生披着外衣，伏在案前，他握着针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漆黑的丝线在他指尖穿梭，在一张崭新的孝帕上绣出蜿蜒曲折的字迹。

　　他一边绣，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王氏……王氏挪用公中银三千两，经江南私渡口转手……账目尽藏于阴线之内……唯有……唯有听魂者方能得见……”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黑影疾速掠过！

　　一缕比夜色更浓的毒烟，从窗户的缝隙中悄然渗入。

　　老账房猛地察觉，惊恐地抬起头。

　　可他看的不是窗外，竟是直直地看向烛火投射的方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十年时空，越过了生死界限，与幻象之外的林晚昭，四目相对！

　　他的嘴唇翕动，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姑娘，老奴……等你十年了……”

　　幻象骤然破灭，蓝色的烛火瞬间熄灭。

　　“啊——！”林晚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双眼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刺着她的眼球。

　　她不受控制地捂住眼睛，剧痛之下，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

　　不是血。是泪。

　　她强忍着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眩晕感，缓缓睁开双眼。

　　整个世界，都变了。

　　眼前的一切，无论是桌椅、窗棂还是自己的手，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残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血水之中，无数道横七竖八的血痕，如同干涸的泪痕，布满了她的视野。

　　“见不可见者，目将流血。”母亲的血字批注，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顾不上眼睛的异状，死死盯住桌上那方孝帕。

　　在她的“血眼”注视下，那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黑线，竟真的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形态！

　　那蜿蜒的走势，赫然组成了“丁丑年正月账”五个小字！

　　而在其中三处看似随意的转折点，竟是三家不同银号的隐秘标记！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林晚昭立刻将她在灰堆中拾得的另外两方残帕也取了出来，不顾双眼的刺痛，依样画葫芦，再次燃起心火。

　　随着烛火一次次亮起又熄灭，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眼中的血影也愈发浓重。

　　但最终，三方孝帕上的阴线信息，被她完整地拼凑了出来——一张详尽的藏银密图！

　　王氏，当今的林家主母，竟以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名义，在富庶的江南置办了整整七处庄子！

　　林晚昭将这三方重若千钧的孝帕收入一个暗匣，刚准备起身，窗外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她心中一凛，闪身到窗边。

　　只见那个负责焚烧祭品的哑婢，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屋檐下。

　　她的手中，竟也捧着一叠刚刚绣好的孝帕，上面那歪歪扭扭的针脚纹路，与她刚刚拼凑出的密图，竟有七八分相似！

　　哑婢看到林晚昭的身影，像是受惊的兔子，浑身一颤，快步上前将那叠孝帕塞到窗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奔逃，消失在夜色中。

　　林晚昭拿起那叠尚带着体温的孝帕，指尖抚过粗糙的针脚，忽然触到一处不自然的凸起。

　　她小心地拆开那里的丝线，一张被卷成细棍的小纸条掉了出来。

　　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稚嫩却用力的字迹：“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梦里绣这些东西……醒来就忘了……可是我的手记得。”

　　我的手记得……

　　林晚昭捏着纸条，缓缓抬头，望向那被乌云遮蔽的夜空。

　　她轻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战栗与悲悯：“原来，在这林家大宅里，连奴婢的手，都在替亡者说话。”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原本白皙的手，在她的视野中，此刻却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每一条掌纹都流淌着鲜红的暗影。

　　这片血色的世界，不仅仅是眼睛的代价，更像是无数冤魂，在她眼前铺开的一条复仇之路。

　　而她，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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