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点灯的是第一个死者

　　老槐树下，暗影沉沉，仿佛吞噬了所有月光。

　　守在祠堂门口的哑仆见二人前来，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默默地将一扇不起眼的偏门推开寸许，随即退至一旁，如一尊石像，用他无声的忠诚，为他们守住这唯一的退路。

　　祠堂之内，香火早已断绝，冰冷的石板地一直延伸到先师牌位之后。

　　沈知远以内力探查，指尖在一块松动的地砖上轻轻一叩，沉闷的回响之下，一条通往地底的幽深阶梯赫然洞开。

　　一股混杂着陈腐泥土与干涸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阴冷刺骨。

　　地宫入口被一扇巨大的石门封死，门上刻着两行古篆，笔锋遒劲，透着一股森然之气：“听魂者始，文脉归处。”

　　“是血契。”林晚昭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腰间遗簪，在指尖轻轻一划。

　　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石门的凹槽中，仿佛被饥渴的巨兽瞬间吞噬。

　　只听得“咔咔”的机括声响，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棺椁林立，也无半块功德碑。

　　空旷的石室中央，仅立着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石柱，柱上悬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古灯。

　　灯芯早已干枯，未曾点燃，可诡异的是，一滴滴浓稠如墨的黑血，正从灯芯的末梢缓缓渗出，滴落在地，凝成一滩化不开的死寂。

　　林晚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取出怀中那枚残破的灯芯，一步步走近石柱。

　　就在灯芯触碰到那盏古灯的瞬间，她的脑海轰然炸开！

　　“他是第一个！他是第一个！”

　　九十九道凄厉的哭嚎，如同九十九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神魂！

　　“他的耳朵被烧穿，好让我们听不见他的痛！他的嘴被灌满焚魂香，好让我们闻不见他的怨！他的肩胛骨被铁链钉穿，就钉在这盏灯下！他的魂，是这九灯阵的阵眼！”

　　眼前画面陡转，血色翻涌。

　　百年前的地宫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听魂者被铁链高高吊起，身体穿过灯柱，鲜血将青铜染得通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嘶声力竭地喊道：“林沈共誓……以血为盟……不可违……”

　　话音未落，一团烈火从他脚下燃起，将他的嘶吼与身影一同吞噬。

　　林晚昭踉跄后退，心痛如绞。

　　就在这时，地宫的石壁上，一个因画符而被耗尽魂魄的画符奴亡魂，竟缓缓地从墙体中“爬”了出来。

　　他双眼空洞，形销骨立，手中死死攥着半截画符用的炭笔。

　　他看到了林晚昭，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以指尖血为墨，在冰冷的地面上奋力疾书：“程师说……初代听魂者……自愿献祭……以身殉道……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他亲手点燃了第一盏灯……用老师的血……养阵！”

　　血字写完，那画符奴的魂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崩裂，化作一捧血雾，消散无踪。

　　林晚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血字上，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那根冰冷的石柱。

　　指尖触及的瞬间，血契的共鸣如惊雷般炸响——一道被封印在灯柱最深处的心音，冲破了百年的禁锢，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

　　“我不是叛族……我是被杀的……程家篡改了血契，他们要用九十九个学子的魂魄，来窃取文脉气运……我的名字是……林……昭……明……”

　　林晚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林昭明！

　　那是她曾祖父的名字！

　　林家第一位听魂者，族中史书记载，他因体弱多病，英年早逝。

　　原来，真相竟是被程氏的先祖残忍弑杀，并以他的魂魄为阵眼，开启了这长达百年的罪恶！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阶梯上方传来。

　　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焚灯小沙弥，怀中紧紧抱着一盏尚未点燃的油灯，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满脸是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他们……他们逼我来点第九盏灯……我不想……可我不点，他们就要杀了我娘……”小沙弥看到林晚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抬头，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姐姐……你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对不对？你能不能……能不能替他们写完没写完的遗书？”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灯芯之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盏灯扑向中央的青铜古灯！

　　“轰——！”

　　刹那间，火光冲天！

　　第九灯归位，九灯阵被彻底激活！

　　地底深处，九十九道压抑了百年的怨魂青烟，如离弦之箭，咆哮着冲天而起，目标直指沈知远！

　　林沈共誓，沈家亦是破阵的关键！

　　“小心！”

　　林晚昭来不及多想，猛然张开双臂，将自己单薄的无影之躯，死死挡在沈知远身前！

　　她是无影者，不入五行，不在此阵的因果之内！

　　灯阵的凶煞之火撞上她的身体，竟如水入滚油，瞬间反噬！

　　剧烈的灼痛席卷全身，但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我林晚昭，无影无惧！”她拔下头上的遗簪，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滚烫的心头血如一道血箭，尽数洒在那盏燃烧的古灯之上！

　　“以我心火，代灯燃！”

　　血与火交融，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那股反噬的火焰，竟被她的心头血引动，逆流而上，尽数灌回灯柱之内！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灯柱上那道百年的封印，寸寸崩裂！

　　一道伟岸的魂影，手握着一截残灯，从崩裂的灯柱中挣脱而出，正是初代听魂者，林昭明！

　　他目光如炬，扫过地宫，振臂高喝：“九十九子，随我——破阵！”

　　“吼！”

　　刹那间，九十九道亡魂自地底深处爬出，他们不再是虚无的青烟，而是凝成了生前的模样，都是些稚气未脱的年轻学子。

　　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盏残破的油灯，列阵而立，对着林昭明的魂影，齐齐跪下，声泪俱下：

　　“老师……我们还想读书……我们要回家！”

　　地宫开始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伴随着一声怒吼，石门被人从外一掌轰碎！

　　程砚之身着大儒官袍，闯了进来，当他看到阵法已破，林昭明魂体现世，九十九子归位时，双目瞬间赤红，目眦欲裂！

　　“竖子！你们毁了国子监的文道根基！毁了程家百年的大计！”他怒不可遏，双手结印，试图引动埋藏于此地的焚魂香阵进行反扑。

　　然而，林昭明的亡魂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将手中残灯对准了他的心脏：“程砚之，你祖父篡改血契，你父亲炼化亡魂，而你——才是听魂者一脉真正的叛族！”

　　那残灯之光照在程砚之身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影子中，竟浮现出一个个被墨刑烙下的名字，那都是百年来被他们以“焚耳”之刑迫害的学子！

　　那些名字如同腐烂的皮肤，在他的影子上层层剥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噗——”林晚昭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口喘息。

　　心火燃魂，已是她的极限，眼前渐渐被一片黑暗吞噬。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沈知远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响起：“晚昭，你看——”

　　她勉力睁开眼，虽然视野模糊，却感觉到一缕微弱而温暖的光，正落在她的掌心。

　　那盏禁锢了她曾祖父百年的青铜古灯，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为她一个人，燃起了一缕永不熄灭的光。

　　就在此时，地宫的穹顶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晃动，并非来自阵法崩坏的余波，而是源于外界，整个国子监似乎都在震颤。

　　程砚之看着那盏为林晚昭而亮起的灯，脸上的狂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到极点的狞笑。

　　他输了地宫这一阵，却仿佛还有最后的底牌。

　　“毁了根基？不……”他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震乱的衣袍，声音沙哑而诡异，“我只是……为天下文人，换一个更干净的根基罢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仿佛看到了地宫之外，那即将被无数人瞩目的国子监正堂。

　　在那里，他将亲手拉开一场席卷整个大靖王朝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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