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听的不是人，是权

　　那缕幽香如同一根无形的毒针，瞬间刺破了墓道中弥漫的尘土与血腥，精准地钻入林晚昭的肺腑。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轰隆——”

　　最后的墓门正在合拢，光线被巨石一寸寸吞噬，绝望的黑暗即将笼罩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墓守妹，那个身形瘦小却眼神锐利的少女，猛地抬手，指向头顶一处不起眼的通风石孔。

　　她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像山涧里最冷的冰凌：“有人在上面燃香！”

　　陆九音和沈知远同时抬头，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林晚昭的脸色却已惨白如纸。

　　不必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霸道又阴损的香气，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是反噬香……”她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仅如此，里面还混入了‘摄魂引’！”

　　沈知远心头剧震，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脱口而出：“反噬香能强行催动听魂之力，而‘摄魂引’，则能让不具备血脉天赋的人，在短时间内强行借用这份力量……裴昭在模仿你！他想自己听亡者之言！”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诡异的笛音，幽幽地从墓外传来。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带着腐朽与怨毒，竟与林晚昭手中的骨笛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发出“嗡嗡”的颤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笛音的弥漫，他们面前那冰冷坚硬的墓壁，竟如同被水浸湿的宣纸，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由虚转实，最终定格成裴昭那张儒雅却扭曲的脸。

　　他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隔着生死之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昭儿，我的好外甥女。”裴昭的声音透过石壁传来，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你以为，只有你娘能教我《冥音谱》吗？”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得意的光芒：“当年，就是她，亲手将《冥音谱》的前三篇授予我。她说此法可助我辨忠奸，查冤案。我用它，听那些政敌死后的怨言，将他们的罪证一一挖出，平步青云……可那声音……那无休无止的声音……太吵了！”

　　“你这盗学残篇的叛徒！”陆九音须发皆张，厉声怒斥，“祖师传谱，必先立誓，承其因果，守其善根！你只求其术，不肯承誓，早已自断善根，才会遭此反噬！”

　　“善根？”裴昭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在墓道里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我告诉你什么是善根！我连续七日七夜，听着成百上千的亡者在我耳边哭嚎、诅咒、哀求！我梦见百鬼抬轿，万魂索命，生生将我拖入血池地狱！我醒来的时候，满口都是自己的血！”

　　他眼中血丝密布，神情癫狂：“你们这些天选的听魂者，生来就该承受这一切！而我，一个凡人，却被你们这该死的邪术，活活逼成了疯子！”

　　话音刚落，他袖中猛地滑出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鸦。

　　银鸦令！

　　裴昭竟有银鸦令！

　　他将令牌狠狠插入墓门旁一个隐秘的机关凹槽中。

　　“咔嚓！”

　　即将闭合的墓门应声停住，但另一重更沉重的机括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今日，我不是来听魂的。”裴昭的声音冷酷如冰，“我是来取走完整的《冥音谱》，然后——当着你的面，焚谱灭根！让这世间，再无听魂者！”

　　然而，面对这绝境，林晚昭脸上的惊惶却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了然的笑意。

　　“焚谱？”她轻声反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裴昭的狂笑，“裴昭，你若真想毁了它，又何必多此一举，燃那混了‘摄魂引’的反噬香，为自己引路？”

　　她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石壁上那张扭曲的脸。

　　“你不是不想听，你是怕……自己再也听不见了。”

　　不等裴昭反应，林晚昭猛地举起手中骨笛，笛尾重重往地上一顿！

　　“嗡——”

　　一声沉闷如古钟长鸣的声响，以她脚下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整座祖墓的地面和墙壁上，无数尘封的符文逐一亮起，交织成一座巨大而繁复的阵法。

　　祖墓“回音阵”，启！

　　这是林家先祖设下的最后防线，能将墓中所有残留的亡者意念、临终的声响，汇聚、放大，化为最恐怖的音浪！

　　“裴大人……饶命啊……”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她疯的……”

　　“我的药……我的药方……胡药师我好冤……”

　　“血换声……命抵命……”

　　无数个声音，无数段临终的哀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有她母亲临终前对裴昭的最后嘱托，有林昭宁被逼疯后的癫狂呓语，有胡药师枉死前的不甘……所有被裴昭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他们最后的意念，在“回音阵”的催动下，化作实质的音波，疯狂地涌向墓外的裴昭。

　　“啊——！”

　　石壁上的影像剧烈扭曲，裴昭猛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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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双因“摄魂引”而强行打开的耳朵，此刻正承受着千百倍放大的亡者之声。

　　他真的听见了，比七日七夜那次，更清晰，更尖锐！

　　就是现在！

　　林晚昭眼中寒光一闪，她飞身扑向林昭宁的棺椁，一手按住冰冷的棺盖，另一只手，则催动了她从不轻易动用的禁术——痛觉共感！

　　刹那间，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指尖传来！

　　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喉骨被硬生生折断，舌根被利器搅烂的极致痛楚！

　　一段血腥的记忆，随着这股剧痛，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画面里，疯癫的林昭宁被绑在椅子上，而站在她面前，亲手将一根淬毒的银簪递给她，逼着她自断喉舌，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正是裴昭！

　　“原来如此……”林晚昭猛地睁开眼，滔天的恨意与怒火在她胸中炸开。

　　她死死盯着石壁上痛苦挣扎的裴昭，一字一句，声如泣血：

　　“你怕听魂者揭穿你的罪行，所以你就毁了她们的口舌！你以为毁了她们的口，就能埋葬真相？”

　　她厉声喝问，声音穿透石壁，化作最锋利的刀刃：

　　“可你毁得了口，毁不了心！！”

　　“不……不……”裴昭踉跄后退，他眼耳口鼻中，竟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

　　反噬香的力量在他体内彻底失控，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嘶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扞卫自己扭曲的信念：“我、我不信邪术！我信的……是权！是权！！！”

　　就在这时，墓守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侧墙壁，双手按在一块不起眼的砖石上，猛地向内一推！

　　裴昭所在的墓门外侧，一圈厚重的石壁轰然落下，如同一只巨大的石匣，将他连同那疯狂的笛音和香气，死死困在了一间被称为“锁魂室”的狭小空间内！

　　林晚昭缓缓站直身体，立于冰冷的墓门前。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轴，高高举起。

　　那是《冥音谱》的残卷，也是裴昭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要焚谱？好！”她的声音通过机关的缝隙，清晰地传了出去，也传向了更远的地方，传到了那些被惊动而来的守陵人耳中，“但今日，我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你裴昭，当朝的御史大夫，为了手中的权势，毒杀恩师，逼死表妹，构陷忠良！你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清官，你是一只披着人皮，吃人血的伥鬼！”

　　说罢，她将手中的残卷，决绝地投入了身旁一座长明魂灯之中！

　　“呼——”

　　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卷轴吞噬。

　　熊熊的火光，将整片幽暗的碑林映照得亮如白昼。

　　“不！不——！！”

　　锁魂室内，传来裴昭疯狂的拍门声和绝望的咆哮。

　　他撞得头破血流，忽然间，他看到那即将燃尽的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竟幻化出林晚昭母亲那温婉而悲悯的面容。

　　她静静地看着他，嘴唇轻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句话却清晰地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你听不见我们……但我们，一直看着你。”

　　裴昭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林晚昭熄灭了魂灯，碑林重归黑暗。

　　她转身，将另一份一模一样的摹本，郑重地交到沈知远手中。

　　“藏好。”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这谱子，不是武器，是证词。”

　　沈知远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摹本，入手冰凉。

　　他看着林晚昭疲惫却坚毅的侧脸，正要开口，远处河堤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鸣锣声。

　　“当！当！当！当——！”

　　是巡河营的破堤警讯！

　　春汛的江水，已经漫过了九曲河的泄洪闸心。

　　那条哺育了整座都城的大河，要破了。

　　混乱的锣声和奔走呼号声中，沈知远握着摹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墓道里阴冷的湿气，不知为何，竟勾起了他心底另一股寒意。

　　一股刺入骨髓、挥之不去的寒意。

　　那寒意，并非来自这座死寂的祖墓，而是跟随着他，从血与雪浸染的北境一路南下，潜伏至今，此刻，终于在这极致的阴冷中，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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