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聋女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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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低语并非穿透耳膜,而是直接撞入魂魄。林晚昭的世界寂静了七日,却从未如此喧嚣。
死寂的庭院里,每一片落叶,每一缕微风,都裹挟着亡魂不散的执念,在她心底掀起无声的惊涛。
那些声音不再是破碎的音节,而是一幅幅完整的画面,一段段浸满血泪的情绪。
她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只是听见“活人”言语的俗世之能,却换来了倾听“天地”悲鸣的神授之权。
她拿起桌上的狼毫,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笔尖微颤,力透纸背:“原来不是耳朵在听,是心在共鸣。”
一旁的红绡早已泪流满面,她看不见那些魂灵,却能从小姐日益沉静又悲悯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份不属于凡人的沉重。
她拿起另一支笔,无声地侍立一旁,准备将小姐的心声转述给这个喧嚣的人世。
沈知远每日都会准时来到这座寂静的小院,他从不多言,只是将一叠写满了字的纸笺放在案上。
上面记录着京师的风吹草动,朝堂的暗流汹涌,以及他对她的无尽担忧与陪伴。
他看着林晚昭写下的那行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化为更为坚定的守护。
他知道,她正在踏上一条无人走过的荆棘之路,而他,愿做她唯一的持灯人。
此刻的京师,早已因一封御史弹章而沸反盈天。
那封弹章,字字泣血,矛头直指当朝权臣裴昭,细数其构陷忠良、草菅人命的桩桩罪状。
而弹章的源头,正是林晚昭那份以心血写就的血笺。
周玄一身青衫,立于国子监的槐树下,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联络了所有信得过的同窗,将那份血笺的副本连夜抄录了数十份,藏于书卷、货物之中,托南来北往的商队送往各州府。
有同窗忧心忡忡:“玄兄,此举若被发现,可是谋逆大罪!裴昭党羽遍布天下,更何况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恐被斥为妖言惑众。”
周玄冷笑一声,声若寒铁:“若说这是妖术,那便让这天下都‘中邪’一回!公道人心,总不能被权势和鬼神之说永远蒙蔽!”
正说着,一名在礼部任职的年轻小吏悄悄寻来,他面色苍白,手心全是冷汗,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一卷抄录的副本,正是他私藏的那一份。
“周公子……我……我不能让真相就这么烂在礼部的库房里,被当成一纸疯话。”他的声音带着恐惧,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周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是夜,月色如霜。
一道身影避开所有耳目,悄然进入了林府别院。
来人是李怀恩,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监,他没带任何随从,只带来了一卷以明黄丝绸包裹的御前密录。
沈知远立刻警觉地护在林晚昭身前,但林晚昭却示意他不必紧张。
她静静地看着李怀恩,这位权倾内宫的大太监,脸上没有丝毫谄媚或威压,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李怀恩将卷轴推至案上,提起笔,在纸上写道:“陛下已看过血笺,龙颜震怒。已密令三司会审,不日将开堂。但……”他笔锋一顿,写下的字迹也沉重了几分,“亡魂可证心,不可定罪。裴昭权势滔天,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无铁证如山,单凭一纸血书,恐难撼动。我们需要‘活证’。”
活人不说。
那些知道真相的活人,或已被灭口,或已屈服,或已麻木。
林晚昭凝视着李怀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良久,她也提起了笔,笔走龙蛇,字迹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杀伐之气:“活人不说,那就让死人教他们开口。”
她写完,一手指向身旁无声落泪的红绡,另一手,则指向自己的心口。
李怀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个口不能言,一个耳不能闻。
她们两人,却最懂得这世间沉默的痛苦与力量。
他缓缓起身,对着林晚昭深深一躬,没有再写一字,转身融入了夜色。
沈知远当机立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他以“亡者记忆重现”为名,借助自己在国子监的人脉与声望,于监内一处僻静的讲堂,设下了一座“冥镜阵”。
九面巨大的铜镜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按照九宫方位围成一个环阵。
阵法中央,铺着一张黑色的丝绒软垫,软垫上,安放着一片林母那只断音匣的残片,那上面还残留着林母最深的执念。
林晚昭一袭白衣,走入阵中,盘膝而坐。
她闭上双眼,整个世界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但很快,那片断音匣的残片仿佛一盏引魂灯,点亮了她心中的幽冥。
无数亡魂的执念如潮水般涌来,争先恐后地向她展示着自己最后的记忆。
她看到了那个名叫春燕的井婢,在被推下井前那双绝望又怨毒的眼睛,冰冷的井水淹没口鼻,窒息的痛苦仿佛烙印在林晚昭自己的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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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徐文柏,那位忠心耿耿的账房先生,在深夜的书房里被裴昭的死士围住,他将最后一本秘密账册投入火盆,烈焰吞噬了他的身体,他却在火光中发出无声的狂笑。
她甚至看到了北境战场,那些被当作弃子的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弹尽粮绝,他们至死都望着京师的方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抛弃。
他们的不甘、愤怒、与绝望,化作一股股阴寒刺骨的煞气,几乎要冲破林晚昭的心防。
随着她心念的流转,她所“看”到的一切,开始一一映现在那九面铜镜之上。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一幅幅活动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出来,栩栩如生,宛如亲历。
周玄早已在一旁架设好了一台西洋传入的“录影机”,将镜中所有画面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卷宗命名为——“魂鉴录”。
三日后,魂鉴录被李怀恩秘密呈于乾清宫的御案之上。
当今圣上,大周朝的天子,看着那镜中投射出的画面,脸色由凝重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煞白。
当他看到裴昭亲自下令灭口,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弧度时,皇帝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被生生折断。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寒冰,“三司重审,即刻开堂!将裴昭给朕……押入天牢!”
雷霆震怒,天子之威,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师。
消息传到林府,犹如投下了一颗炸雷。
林二老爷林建业吓得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失聪的侄女,竟能掀起如此滔天巨浪。
他立刻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冲向林晚昭所居的别院,嘶吼着:“疯了!都疯了!快!把这个妖女给我锁起来,封了院子,谁也不准进出!我林家不能被她拖下水!”
然而,他的脚步却被一个苍老的身影拦住了。
那是林家宗祠的老祭司,他手持一根龙头拐杖,身形枯槁,双眼却浑浊而锐利。
“二老爷,退下吧。”老祭司的声音沙哑而古老,“春祭那夜,无人触碰,祖宗牌位自己倒了一排。老朽夜观天象,紫微星暗,妖星当头。可那妖星,却不是应在此女身上。”他用拐杖重重一顿地,盯着林建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女非妖,乃天遣之使,代天鸣冤。”
林建业被这番话说得心头发毛,看着老祭司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当夜,风声鹤唳。
林晚昭于院中静坐,调息着因承受太多亡魂执念而疲惫不堪的心神。
忽然,她心口猛地一震,一股尖锐如冰锥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刺入。
这感觉与之前的亡魂都不同。
它不是在身边环绕,而是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强行撕裂空间,精准地锁定了她!
那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执念,强大到甚至能主动寻找她这个“共鸣”之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心中凄厉地呐喊,那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被活生生压入地底的、极致的痛苦与怨恨。
紧接着,她眼前的空气中,竟凭空渗出了一行行鲜血淋漓的字迹。
那是一个被当做“人桩”,活生生打入河底泥沙中的河工之魂,用尽最后的魂力,向她传递的信息。
“河底……石碑……刻我等名……”
血字在空中扭曲、消散。
林晚昭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她终于明白,裴昭的罪孽,远不止构陷忠良那么简单!
她抓起桌上的笔,手抖得几乎无法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疾书,墨点飞溅,字迹狂乱。
“沈知远,掘河!立刻去掘河!就在林家旧码头东三十步!”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暴雨将至。
而数十里外的宽阔河床之下,被厚重淤泥掩盖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某个角落,一缕微弱而怨毒的幽光,正不甘地穿透层层泥浆,缓缓亮起。
真相,正从地底爬出。
沈知远接到信,没有片刻迟疑,他眼中的疼惜与守护化作了雷霆万钧的行动力,手中象征巡城司最高权力的令牌,在电光下闪过一道森然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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