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香灭我归来

　　沉重的承命门在身后合拢，发出的巨响如同一声叹息，隔绝了身后的人间烟火。

　　林晚昭混在七名素白衣袍的候选女官中，每一步都踏在通往地狱的冰冷石板上。

　　发髻间的锁魂簪沉甸甸的，仿佛锁住的不是魂魄，而是她心中翻涌的血海深仇。

　　入门前的最后一瞬，她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将指尖沾染的断念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涂满了全身。

　　这种由七种至阴草木炼成的灰烬，能暂时隔绝活人气息，让她在鬼神面前，如同一缕无知无觉的空气。

　　而那根细如牛毛的听魂针，则被她更深地藏入了发簪内侧的凹槽，只待时机。

　　果不其然，两名身披玄甲的守卫抬着一面古朴的铜镜，拦住了去路。

　　那镜面幽深，不像是在照人，更像是在吞噬光线。

　　“照魂镜前，不得隐匿。”守卫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镜光如水，从第一名女官身上缓缓扫过，镜面泛起淡淡的红光，代表着鲜活的阳气。

　　一个，两个……六个，皆是如此。

　　轮到林晚昭时，她垂下眼帘，心跳如擂鼓，却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悠长。

　　镜光覆盖她全身的刹那，那幽深的镜面竟无半点波澜，清澈如一汪死水。

　　守卫断念灰，成功了。

　　穿过阴森的甬道，七人被引入一座悬于深渊之上的宏伟大殿——问心殿。

　　殿中央，七口巨大的青铜香炉一字排开，炉身雕刻着狰狞的兽面，正对着她们七人。

　　每一口香炉的造型都与对应女官的生辰八字、命格所属隐隐相合。

　　林晚昭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口离火炉，心中冷笑。

　　问心？这分明是催命。

　　一名白发苍苍的主祭官走上高台，手持一道明黄卷轴，用一种咏叹般的语调开始念诵。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催眠力量。

　　“坤元二年，七月十四，择良辰吉日，问心以承天命……”

　　就在主祭官念出第一个名字的瞬间，林晚昭的脑海中，一个尖锐而怨毒的亡魂之声骤然炸响：“点谁，谁死！”

　　是前任听魂者的残魂！

　　她猛地一凛，瞬间清醒。

　　原来如此，所谓的“问心”，竟是“问命”！

　　这七口香炉，燃的不是香，是她们七人的命！

　　香炉一点，对应的活人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拖入地底，成为滋养某种邪恶存在的活祭品！

　　她的目光扫过七口香炉，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七口香炉的炉盖之下，竟都已是火星点点，青烟袅袅——七炉皆燃！

　　他们今日，竟要将七人全部献祭！

　　就在这时，那亡魂的声音再次在她意识边缘响起，带着一丝急切：“香脉有眼，通幽达冥，唯有断念者不可见……快，找到它！”

　　林晚昭明白了。

　　这香雾便是连接祭品与幕后黑手的媒介，而断念灰让她暂时脱离了这双“眼睛”的注视。

　　她趁着众人按照仪式跪拜、额头触地的瞬间，右手悄然探入发髻，取出了那根冰冷的听魂针。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针尖狠狠刺入左手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听魂者独有的灵犀之力。

　　她将这滴血轻轻按在冰冷的地面，闭上双眼，以血为引，逆向感知那无处不在的香脉流向！

　　刹那间，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那七道青烟并非袅袅升天，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沿着地面下无数条盘根错节的赤铜管道，如百川归海般汇向同一个方向——皇宫东偏殿！

　　那里，曾是藏书万卷的先帝书阁，如今却戒备森严，成了当朝内阁首辅裴仲安闭门“养病”的清修之所！

　　就是他！

　　仪式进行到第三刻，钟声响起。

　　身旁的女官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脸上还带着迷茫的微笑。

　　林晚昭强忍着香雾带来的阵阵眩晕，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顺势倒地，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祭品。

　　很快，几名小太监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六女抬起，走向殿后一处隐秘的石门。

　　林晚昭被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架起，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魂飞魄散。

　　“手脚快点，裴相今日身子不爽利，要双份的‘供品’，还得加一根心香。”一个太监压低声音说道。

　　另一个咂咂嘴：“啧，这批货色可真不错，可惜了，炼成香就什么都不剩了。”

　　心香！

　　双供！

　　林晚昭心头剧震，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裴仲安，这个道貌岸然的国之栋梁，他不仅知道香奴制度，他就是这一切的主持者！

　　母亲当年，正是因为撞破他炼制“长生香”的秘密，并拒绝为他所用，才被他构陷谋逆，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恨意如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行至一处幽暗的密道岔口，追兵的脚步声尚在远处。

　　就是现在！

　　林晚昭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挣脱了太监的掌控。

　　与此同时，她藏于袖中的一块早已备好的碎瓷片，如毒蛇的獠牙，瞬间划过身后那名太监的咽喉！

　　鲜血喷涌，那太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倒下。

　　另一名太监惊恐地张大了嘴，林晚昭却不给他任何机会，一个箭步上前，反手将瓷片送入了他的心口！

　　动作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有刺客！”后方的追兵察觉到了异动，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杂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头顶的通风口突然被撬开，红绡探出半个脑袋，眼中满是焦急。

　　她二话不说，将一个沉甸甸的火油包狠狠砸下，正落在密道中悬挂的厚重香道帘幕上！

　　“小姐，快走！”

　　火星引燃了火油，熊熊烈火轰然升起，瞬间形成一道火墙，将追兵死死挡在另一头。

　　林晚昭没有丝毫停留，趁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她冲到一旁的香脉主管道前，将怀中剩余的断念灰尽数撒向管道的接口处！

　　“滋啦——”

　　断念灰与赤铜管道接触，发出一阵刺耳的腐蚀声。

　　那股源源不断输送香雾的吸力，在这一刻被悍然截断！

　　轰隆隆！

　　整个地底世界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仿佛被斩断了命脉的巨兽在垂死挣扎。

　　香脉中断，封印动摇了！

　　她沿着震动的源头狂奔，终于冲到了一处空旷的石龛前。

　　石龛正中，供奉着一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初代听魂者遗骸。

　　她掌心中的终香丸，此刻正剧烈发烫，仿佛在催促她做出抉择。

　　“点燃它！用它炸毁香脉核心！终结这百年的轮回！”前任听魂者的残魂在她脑中疯狂嘶吼。

　　林晚昭的她一步上前，将那枚滚烫的香丸轻轻贴在了初代遗骸的额心，像是在告慰，又像是在告别。

　　紧接着，她反手从发间拔出母亲留下的那支银簪——只剩下最后半截残铁。

　　她握紧残铁，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流血的左手掌心！

　　血肉贯穿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更多的鲜血，带着她滔天的恨意和不屈的意志，涌了出来。

　　她高举起血流如注的手，对着这片囚禁了无数冤魂的黑暗地宫，发出了泣血的嘶吼：

　　“以我血为引，召告地底百魂！若这天理不公，香火不断，那我林晚昭，便自己来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地宫仿佛被她的意志所引动。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冤魂压抑了百年的凄厉尖啸，那股庞大的怨念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撞向地面上的七口香炉！

　　砰！砰！砰！砰！砰！砰！砰！

　　问心殿内，七口青铜香炉在同一时刻，尽数炸裂！

　　碎片与火焰冲天而起，将整座大殿付之一炬。

　　地底的震颤缓缓平息，百魂的嘶鸣也渐渐消散，仿佛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林晚昭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烈焰与爆炸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她身后本该空无一物的阴影里，一点豆大的、温暖而昏黄的光亮突兀地亮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那光亮来自一盏古旧的引命灯，而持灯的，是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苍老身影。

　　火光勾勒出那人枯槁的轮廓，他的身形佝偻，却站得笔直，眼神在跳动的光影中，清明得可怕，仿佛早已洞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一声悠长的轻叹，在死寂的石窟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欣慰。

　　“晚昭，你终于来了……我等你接班，已经等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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