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穹顶之下

　　夏末的黄昏，空气里依然黏着白日炙烤后的余温。操场上人声鼎沸，如同煮沸了的一锅水，几乎要将天边的晚霞都震碎。

　　“林澈！林澈！加油！”

　　“最后一攻！稳住啊！”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体育馆的顶棚。记分牌上，鲜红的数字残酷地显示着：98 : 99。落后一分，最后一次进攻机会，球在林澈手中。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流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砸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洇开一小团深色。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像是要炸开，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对面防守人那双狼一样紧盯着他的眼睛。

　　时间还剩最后七秒。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一个迅捷的交叉步变向，利用绝对的速度和爆发力甩开半个身位，冲向内线！对方的王牌中锋如同山岳般补防上来，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传球！林澈！传球给空位的队长！”场边，教练的嘶吼声已经变了调。

　　机会确实在队长那里。但那一瞬间，林澈眼中只有眼前的篮筐和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亲手投进这个球，洗刷上一回合被对方在自己头上得分的耻辱，成为拯救球队的英雄！

　　他选择了强行起跳，在空中扭曲着身体，试图避开那双巨掌的封盖。

　　“别投！”队长的惊呼声传来。

　　太晚了。

　　球出手的弧度，因为对方的干扰和自身的体力透支，低平得令人心慌。

　　“砰！”

　　一声闷响，篮球重重地砸在篮筐前沿，弹飞了出去。

　　终场哨声，如同丧钟，尖锐地划破了所有的希望与喧嚣。

　　比赛结束。98 : 99。一分惜败。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对手球队狂喜的欢呼，以及本方支持者们失望的叹息。

　　林澈僵在原地，保持着出手后的姿势，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队友们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有安慰，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埋怨。他知道，如果他选择了传球，结果也许会完全不同。

　　“妈的！”他低吼一声，狠狠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剧烈的痛感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底那股灭顶的羞愧和自责。英雄梦碎，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狗熊模样。

　　他无法面对队友，无法面对教练，更无法面对看台上那些充满期待 now 写满失望的眼睛。在人群还未完全围上来之前，他猛地低下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撞开涌动的人潮，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体育馆。

　　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憋闷。他漫无目的地狂奔，只想逃离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不知不觉，他跑到了学校后方那片几乎被遗弃的区域——旧艺术楼。楼顶有一个早已废弃的半球形天文台，白色的穹顶在夕阳下泛着陈旧而孤寂的光。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每当心情极度糟糕时，他都会偷偷爬上来，一个人待着。这里安静，无人打扰，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熟练地从一扇破损的窗户翻进去，沿着布满灰尘的狭窄楼梯，一步步攀上穹顶之下的观测室。

　　“呼……呼……”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失败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放，那个愚蠢的投篮选择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д｀)ゞ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窸窣”声，传入他的耳中。

　　林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观测室的深处。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从穹顶一侧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中央投下一片温暖而恢弘的光域。而就在那片光域之中，矗立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得如同奇迹般的东西。

　　那是一个庞大的建筑模型。

　　它几乎占据了一整个乒乓球台大小的桌面（或者说，是几张课桌拼成的临时工作台）。模型的主体是无数切割精准的白色亚克力板搭建而成的、充满未来感的城市建筑群，线条流畅而冷峻。楼宇之间，有细如发丝的银色金属线连接，仿佛是未来的交通轨道。更令人惊叹的是，模型内部竟然嵌着星星点点的LEd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发出柔和而富有生命力的微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梦幻的氛围。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模型，更像是一个被微缩了的、拥有独立生命的小型未来都市。

　　林澈看得呆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他从未想过，在这个破败、被遗忘的角落里，会藏着这样一件充满匠心与……孤独感的艺术品。

　　是谁做的？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那个模型走去。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看看那些微光是如何被点亮的，想触摸一下那冰冷的、秩序井然的线条。

　　他完全沉浸在这意外的发现中，几乎忘记了几分钟前还吞噬着他的痛苦。他绕着工作台缓缓移动，目光贪婪地流连于模型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不小心勾到了什么东西——一根几乎透明的、绷紧的鱼线。

　　“哐当！”

　　一声脆响！是从工作台下方传来的。

　　林澈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发现是自己碰倒了一个放在地上的金属工具盒，几件精巧的工具散落出来。

　　“糟了……”他心头一紧，暗骂自己毛手毛脚。(；?Д?i|!)

　　他赶紧弯腰，手忙脚乱地想把工具捡起来归位。然而，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

　　他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工作台一条突出的支撑腿上！

　　这一下撞击力道不小！

　　整个工作台猛地一晃！

　　桌子上那个庞大而精密的模型，随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断裂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模型中央那栋最高的、如同主心骨般的塔楼，以一种缓慢而又无可挽回的姿态，从基座上倾斜、分离，然后——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观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白色的塔楼摔在桌面上，断成几截，迸溅开的细小零件像流星般散落。它周围连接的几座副楼也被牵连，东倒西歪，那些精美的银色线条扭曲、崩断。原本连贯、完整的未来都市，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如同经历了一场末日灾难。

　　模型内部星星点点的灯光，疯狂地、绝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大片大片地熄灭了下去。

　　整个观测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那一堆残骸触目惊心的轮廓。

　　林澈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弯腰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完了。

　　他不仅输了比赛，还……毁掉了一个陌生人的，看起来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杰作。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楼梯口传来。

　　嗒。嗒。嗒。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冰冷的规律性，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澈骤然缩紧的心脏上。

　　林澈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梯口的阴影里。

　　那人身形修长，穿着一丝不苟的干净校服，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黄昏最后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清晰的下颌线。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步履平稳，没有一丝慌乱。

　　林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顾晏。

　　那个永远排在年级第一，永远独来独往，永远像一座行走的冰山，被所有老师捧在手心，被无数同学仰望却又不敢靠近的学神——顾晏。

　　顾晏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林澈那张因震惊和恐惧而煞白的脸，然后，如同慢镜头一般，移向了工作台上那一片狼藉的模型残骸。

　　那一刻，林澈清晰地看到，顾晏那双总是古井无波、清冷得像蕴藏着星河的眸子，骤然收缩。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飞速闪过——是难以置信，是震惊，是……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内部瞬间崩塌碎裂的痛楚。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林澈几乎以为是错觉。

　　顾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未来都市”变成一堆废墟，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

　　整个观测室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林澈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林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道歉，想解释，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在顾晏那种绝对的、冰冷的沉默面前，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毁了别人的心血，毁了别人可能耗费了无数个日夜才创造出来的东西。就因为他的莽撞，他的不小心。

　　顾晏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林澈第二眼，也没有去触碰那些模型的残骸。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将怀里的工具书轻轻放在一旁尚且完好的椅子上。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依旧平稳，朝着楼梯口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林澈说一个字。

　　那无声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比任何愤怒的拳头，都更让林澈感到窒息和绝望。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刚刚犯下的巨大错误，在顾晏眼中，都渺小得不值一提，甚至连让他情绪波动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顾……顾晏！”

　　在林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顾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昏暗的观测室里，只剩下林澈一个人，对着那一堆冰冷破碎的模型残骸，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顾晏身上的清冷气息。

　　失败的痛苦还未消散，新的、更沉重的罪责感，已经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片废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完了。他彻底完了。他招惹了世界上最不该招惹的人。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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