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赐金放还，英雄寞路

　　皇宫内的波澜并未立刻扩散至整个长安。玄宗在经历妖龙残魂离体、龙气归位的剧变后，陷入了长达三日的静养与沉思。这三日，大明宫仿佛一头受伤的巨兽，在沉默中舔舐伤口，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高力士被秘密囚禁于内侍省最深处的黑狱，所有与其关联密切的宦官、宫女都经历了悄无声息的清洗。李林甫称病不朝，其党羽亦是风声鹤唳，往日喧嚣的宰相府门可罗雀。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贵妃于李林甫宴席上“受惊失踪”、高力士“突发恶疾”、陛下“潜心静养”……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在长安的权力圈层中引发了无数猜测与暗流。唯有极少数核心人物，如贺知章，凭借其地位与和李白的联系，隐约触摸到了部分骇人真相。

　　第四日，玄宗临朝。他面容依旧带着一丝病后的憔悴，但那双曾经被丹药与妖魂侵蚀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却恢复了锐利与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深沉。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妖魂、关于李白、关于高力士的具体事宜，只是以“宫中偶感风寒，现已痊愈”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后，便是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调动与政令颁布，皆是针对近年来朝纲松弛、奸佞当道所做的拨乱反正，其中不乏对李林甫一党的明升暗降与权力分割。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敏感时刻轻易发声。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而风暴眼，似乎与那位许久未曾出现在朝堂的“谪仙人”李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朝堂风云变幻之际，李白已悄然回到了位于长安城外一处隐秘庄园。这是哥舒翰将军早年置下的产业，如今成了他们临时的庇护所与养伤之地。

　　庭院幽静，药香弥漫。

　　阿依娜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那日谪仙墓中，师姐璇芷消散时融入她体内的金色光尘，以及李白不断以青莲真气为她梳理经脉，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她燃烧本源带来的可怕创伤。她那灰白的发丝根部，竟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墨色，象征着生机的回归。

　　吴指南也醒了过来，他体质强悍，虽然胸口塌陷的伤势依旧严重，需要长时间将养，但至少性命无虞，此刻正靠在床头，龇牙咧嘴地喝着苦药，一边骂骂咧咧地诅咒着高力士和太阴阁。

　　陌刀汉子与其仅存的同伴，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守卫在庄园内外。他们的任务尚未结束。

　　李白坐在阿依娜床边，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庆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简单向吴指南和陌刀汉子讲述了宫中所为与朝堂动向。

　　“他娘的！就这么完了？”吴指南听完，猛地一拍床沿，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李大哥你救了那皇帝老儿，救了这长安城，难道就没点表示？至少也得封个大官，赏赐万金吧！”

　　陌刀汉子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询问。

　　李白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又饱含理解的弧度：“封官？赏赐？吴兄，你可知‘功高震主’四字何解？”

　　他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平静：“我此番所为，看似匡扶社稷，实则触及了帝王最深的隐秘与尊严。陛下清醒之后，回想起自身被妖魂操控、形同傀儡的过往，心中岂会毫无芥蒂？我拥有他无法理解的力量，知晓他不堪的隐秘，甚至……间接导致了贵妃的‘失踪’（尽管是假贵妃）。若我留在朝堂，对于一位刚刚恢复清醒、亟需重掌权柄、树立威严的帝王而言，将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朝中李林甫虽暂时蛰伏，但其势力盘根错节，若我留下，必成众矢之的。陛下如今需要的是稳定，是平衡，而非我这样一个不可控的‘变数’。与其将来君臣相疑，彼此难堪，不若趁此刻功成身退，尚能保全一份香火情谊，也为这天下……留下几分转圜的余地。”

　　这番话，冷静得近乎残酷，却道尽了帝王心术与政治现实的无奈。吴指南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颓然的叹息。陌刀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李白的洞察与抉择更多了几分敬佩。

　　果然，次日，宫中便有天使降临这处隐秘庄园。来的并非趾高气扬的宦官，而是一位品阶不低、态度恭谨的文官。他并未进入庄园，只是在门外宣读了玄宗的旨意。

　　旨意中，对李白“护驾有功”、“匡扶社稷”之功绩大加褒扬，辞藻华丽，极尽赞美。然而，到了实质性的封赏，却变得微妙起来——赐予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良马十乘，却只字未提任何官职封赏。最后，旨意以“朕闻太白性喜山水，志在四方，不欲以俗务相累，特赐金放还，允其遨游天下，以全其志”作结。

　　“赐金放还”！

　　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诏书，为李白这场波澜壮阔的长安之行，画上了一个看似风光、实则带着几分悲凉与放逐意味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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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文官宣旨完毕，恭敬地将礼单奉上，便告辞离去，未有丝毫停留。

　　庄园内一片寂静。吴指南气得脸色铁青，若非伤势沉重，几乎要跳起来骂娘。陌刀汉子紧握刀柄，指节发白。

　　唯有李白，神色如常。他平静地接过那象征着“功成身退”与“帝王猜忌”的礼单，看都未看，随手放在一旁。

　　“这样……也好。”他轻声道，目光再次投向床榻上的阿依娜，“长安，已非久留之地。”

　　他深知，玄宗此举，已是顾全了双方最后的体面。用金银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表明朝廷并非忘恩负义；用“放还”表明态度，清除他这个不稳定因素。这是帝王权术，无关对错，只有利弊。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深深疲惫，以及一种挣脱了樊笼、即将踏上新征途的……使命感。

　　长安的棋局，他这枚过河卒子，已然完成了他的使命，搅动了风云，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真正的危机，如虢国夫人代表的太阴阁残党，如蠢蠢欲动的安禄山，依旧潜伏在这广袤山河的阴影之中。

　　不久后，杜甫、高适等人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李白“赐金放还”的消息，纷纷赶来这处隐秘庄园相送。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喧嚣的宴席，只有几位肝胆相照的友人，在暮色苍茫的城郊古道旁，执手话别。

　　杜甫紧紧握着李白的手，眼眶微红：“太白兄，此一去，山高水长，万望保重！这朝堂……唉！”他长叹一声，满腹经纶化作无尽的唏嘘。

　　高适亦是虎目含泪，他虽在军中，消息却不闭塞，深知李白此番遭遇的不公：“太白，江湖险恶，边镇不宁，若有需处，一封书信，高适纵在千里之外，亦当星夜来援！”

　　李白看着这两位挚友，心中暖流涌动，所有的不平与疲惫仿佛都消散了许多。他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子美，达夫，不必如此。长安虽好，非吾久恋之乡。此去天地广阔，正合我意。你二人，一在朝，一在边，乃国之栋梁，当好自为之，守护这来之不易的清明。”

　　他又看向一旁沉默的贺知章，深深一揖：“季真兄，多年来，多蒙照拂。此番离去，长安诸事，还望兄长多看顾。”

　　贺知章捋须颔首，眼中充满了睿智与了然：“太白放心去便是。长安有老夫在，必不使宵小肆意妄为。只盼你……早日归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被黑衣人小心翼翼搀扶出来、坐在软轿中的阿依娜，以及被陌刀汉子背负着的吴指南身上。

　　“我们……走吧。”李白轻声道。

　　阿依娜虚弱地点点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吴指南则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早该走了！这鸟地方，规矩太多，憋死老子了！”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如同一幅浸染了离愁与决绝的画卷。

　　李白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巍峨雄壮、却也是非之地的长安城。暮霭沉沉，帝国的心脏在夕阳下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

　　他没有留恋，一抖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向着东方，向着那更广阔的江湖与未知的挑战，绝尘而去。

　　身后，是友人们久久挥动的手臂，与一座即将迎来更大风暴的……孤城。

　　英雄寞路，亦是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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