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运之初的啼哭

　　一九八一年黎明前的医院，像一枚尚未完全剥开的茧，在寂静中孕育着无声的巨变。产房外的走廊浸在淡青色的雾霭里，白炽灯的冷光与窗外初萌的晨色在玻璃上相互渗透，形成一片朦胧的边界地带。

　　向志学在产房外焦灼地踱步，手指间的烟蒂已经积了长长的灰烬。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走廊尽头走来。

　　志学！

　　他抬头，看见母亲宋淑英提着布包快步走来，发丝被秋风吹得有些凌乱。

　　妈，您怎么来了？这才五点......

　　我哪能在家里待得住。宋淑英把手里的布包递给儿子，给你和秀儿带了换洗衣物，还有我昨晚熬的红糖。

　　她今年才四十八岁，丈夫早逝后独自把向志学拉扯大，岁月的风霜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此刻她紧握着儿子的手，目光不时望向那扇紧闭的产房门。

　　突然，两声相继响起的啼哭从产房内传出——先声清亮如破晓，后音细弱如游丝。宋淑英的手猛地一颤，眼里瞬间盈满了泪光：生了，生了......

　　当护士推开产房门，笑着道贺是两个儿子时，宋淑英激动得直抹眼泪，嘴里喃喃念着丈夫的名字：你看见了吗，咱们有孙子了......

　　产房内，张秀疲惫地靠在床头，汗湿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护士抱来两个襁褓，粉白的棉布上绣着细密的太阳花纹。

　　来，奶奶抱抱。宋淑英小心翼翼地接过先出生的那个孩子，动作熟练而轻柔。她低头端详着孙子的面容，声音有些哽咽：这眉眼，跟他爷爷真像......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孩子吸引。后出生的那个婴儿正奋力挥舞着小拳头，哭声洪亮，每一次蹬腿都让襁褓上的太阳图案随之跃动。

　　哎哟，我们的小太阳，这么着急要发光发热啊。张秀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红晕，指尖轻抚过那个活跃婴儿滚烫的脸颊，瞧这劲儿头，将来准是个有出息的。就叫吧，愿他如晨光，永远这么朝气蓬勃的。

　　向志学凑近端详，粗糙的手指在牧晨襁褓外悬停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落下。向牧晨......好！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能干大事的。

　　宋淑英抱着先出生的孙子，轻声问：那这个呢？

　　众人的目光转向她怀中的婴儿。这个小家伙只是偶尔发出细弱的啜泣，乌溜溜的眼睛半睁着，安静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向志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既然是兄长，就要有担当。这个名字正合适——尘埃虽微，却能承载万物。做哥哥的，就该这样踏实稳重。

　　张秀也柔声补充：是啊，我们牧尘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做哥哥的，要保护弟弟哦。

　　就在这时，牧晨突然迸发出更响亮的啼哭，张秀立刻低下头全心哄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兄长责任被赋予的那一刻，牧尘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里，正倒映着产房窗外将明未明的天空。

　　宋淑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她低头对怀中的牧尘轻声说：孩子，奶奶会一直看着你的。

　　窗外的老梧桐正在秋风中簌簌落叶。一片枯叶飘落在窗台上，叶脉干枯如老人手背的青筋。护士长轻声感叹：双胞胎见得多了，这么不一样的还是头一回。

　　值班医生检查完婴儿，无意中说：这个将来怕是闲不住。这个心思重啊。

　　这句无心的感慨，让宋淑英的心揪得更紧了。她想起自己独自抚养志学的那些年，深知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内心要承受多少重量。

　　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她把牧尘抱到窗边，晨光正好照在孩子脸上。那一刻，她仿佛在这个新生儿眼中看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清明。

　　张秀的母亲周桂枝这时也赶到了，一进门就直奔哭闹的牧晨：哎哟，我的小外孙，这嗓门真亮！

　　两个老太太围着两个孩子，周桂枝显然更偏爱活泼的牧晨，不住地夸赞。宋淑英却始终把牧尘护在怀里，像是要为他挡住什么。

　　办理出院手续时，向志学忙着照顾虚弱的妻子，周桂枝抱着牧晨逗弄，只有宋淑英注意到牧尘的襁褓有些松散。她细致地重新整理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妈，您别太累了。向志学过来帮忙。

　　宋淑英望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志学，记得你小时候吗？你爹走后，你也是这样懂事，从不让妈妈操心。

　　向志学笑了笑：那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孩子，宋淑英的声音有些哽咽，太懂事的孩子，心里苦啊。

　　回家的车上，张秀抱着牧晨坐在前面，宋淑英抱着牧尘坐在后座。车窗外的阳光正好，牧尘在奶奶怀里安睡，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角。

　　周桂枝在一旁笑着说：淑英啊，你看牧晨多精神，一路上都不睡。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宋淑英低头看着怀里的牧尘，轻声回应：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牧尘安睡的容颜。这个才来到世界一天的孩子，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家人期待的分量。在他轻浅的呼吸间，宋淑英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孩子需要有人守护。就像当年她守护志学一样，现在她也要守护这个太过懂事的大孙子。

　　车在晨光中驶向家的方向，宋淑英把牧尘搂得更紧了些。她在心里默默许下承诺：孩子，只要有奶奶在，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初升的太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整座城市染成金色。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向家两个孩子的命运，也在这片晨光中，缓缓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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