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远方的温暖与近处的抉择

　　腊月的日头落得早，才过晌午，天色就开始泛灰。强子赶着牛车，载着那个硕大的包裹，吱呀吱呀地停在向家院门口。

　　婶子，到家了！强子跳下车，朝院里喊道。

　　向奶奶快步走出来，看着那个几乎占了半个车板的包裹，眼睛顿时湿润了。她朝屋里唤道：志学，快出来搭把手！

　　向志学正在屋里修理桌椅，闻声放下工具走出来。看见门口那个大包裹，他不由得惊叹：哟~这么大个包裹，是谁寄来的？

　　是你舅舅从魔都寄来的。向奶奶脸上泛起久违的光彩，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快帮着搬进去，强子也好早点回去，这天冷得刺骨。

　　好嘞！向志学撸起袖子，露出在工厂锻炼出的结实臂膀。他稳稳地托起包裹，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张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牧尘牧晨也从里屋跑出来，好奇地围了过来。

　　向奶奶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像是拆开一个珍贵的礼物。当看到包裹最上面那封熟悉的笔迹时，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展开信纸，哥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淑英吾妹：见字如面。近日身体可好？寄去些年货，望你保重。记得你最爱吃城隍庙的五香豆，特意多寄了些......

　　读到记得你最爱吃这几个字时，向奶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真好...哥哥的身体好起来了...他还记得...

　　包裹里装满了远方的牵挂——魔都的特产糕点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质地柔软的羊毛衫叠得方方正正，还有这边供销社难得一见的奶粉和干果。每一件物品都被精心包裹，透着远方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牧尘、牧晨，快来看！向奶奶擦去眼泪，笑着招呼孙子们，舅爷爷给你们寄了礼物。

　　两个孩子兴奋地跑过来。牧尘收到了一套精装的《本草纲目》和一盒二十四色的水彩笔，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的封面，眼中闪着光。牧晨则得到了一辆会发亮、能转弯的铁皮小汽车，高兴得在原地直蹦跶。

　　就连向志学也惊喜地发现了一本《机械设计手册》——上次写信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这边一直缺货，没想到遥知舅舅这么上心，特意找来了最新版本。

　　张秀更是惊喜地发现了一件米色的双排扣大衣。她想起上次去找工作时，碰见王彩凤穿着件类似的黑色大衣在她面前显摆的模样。手中这件大衣质地柔软，剪裁得体，摸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色。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着：等开春穿上这件，看她还怎么显摆！

　　这份来自远方的温暖让全家人的心情都明亮起来，屋里充满了久违的笑声。然而这份温馨，在晚饭后渐渐消散了。

　　向志学放下碗筷，语气温和，您看舅舅都这么惦记您，您就跟我们一起去城里过年吧？咱们一家团团圆圆的多好。

　　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去，她低头收拾着碗筷，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这时，牧尘突然抬起头。他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在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想起自己生病发烧时，就是这双手整夜整夜地贴在自己额头上；想起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是奶奶灶台边、田埂上，用并不宽阔的背脊为他撑起一片天。

　　如今，奶奶的腰身不再挺直，脚步也变得迟缓。

　　他要是走了，这偌大的老屋就只剩她一个人，对着冷灶空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里清晰、坚定地生长出来。

　　“奶奶不去，我也不去。”牧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我要留下来跟师父学医。”

　　向志学正为母亲拒绝而心烦，听大儿子也这么说，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牧尘，别胡闹！

　　若是以前，父亲这般严厉的语气定会让牧尘心生怯意，低下头去。

　　但此刻，他脑海中闪过的是程大夫慈祥而睿智的眼睛，是那些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药材，是银针在他指尖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的微光。

　　在程大夫那里，他触摸到的不仅仅是如何治病救人，更是一种内心的安宁与笃定。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条路，正在他的脚下缓缓展开。

　　解开心锁后的牧尘，对父母的言行已不再那么在意。他平静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退缩。

　　牧晨见哥哥不走，也拽着奶奶的衣角说：那我也不回去！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向志学无奈地看向母亲，眼神里带着恳求，仿佛在说你看你不去，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走了。

　　但向奶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收拾着碗筷。她故意把碗碟碰得叮当响，像是在表达着什么。她去不去是自己的事，儿子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住，反倒想来她？

　　牧尘见气氛僵持，轻轻放下筷子：我去温书了。便起身回房。牧晨像条小尾巴似的紧跟其后。

　　门外，向志学和张秀面面相觑。张秀低声说：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倔...

　　房间里，牧晨凑到哥哥身边，小声问：哥哥，你真的不回去吗？

　　“不回。”牧尘翻开医书，语气平静。

　　书页上那些繁复的草药图形和经脉走向，在他眼中不再是枯燥的符号，而是一个个等待探索的奥秘。

　　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陪伴奶奶，也是为了追寻那个让他内心感到充实和宁静的方向。

　　“那我也不回。”牧晨撅起嘴。

　　“不行，”牧尘放下书，认真地看着弟弟，“你得跟爸妈回去。”

　　“为什么？我要跟哥哥在一起。”牧晨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牧尘把弟弟拉到身边，轻声解释：我要陪奶奶。你记得吗？我们生病的时候，奶奶整夜整夜地守着。现在该我们让她开心了。他指了指桌上的医书，而且，我要在这里学中医，这是我的选择。

　　我也可以陪奶奶和哥哥啊！牧晨争辩道。

　　牧尘轻轻摸着弟弟的头：不可以，爸妈不会同意的。你乖一点，回去好好上学。

　　牧晨把脸埋在哥哥手心里蹭着，声音带着哭腔：我会乖...可是我会想哥哥的...

　　放假你就回来，我带你去采药，认草药。牧尘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到时候你认的字多了，还能帮我抄药方呢。

　　我会舍不得你...牧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在哥哥的手掌上留下温热的水渍。

　　牧尘把弟弟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门外，本想进来劝说的向志学夫妇听到兄弟俩的对话，顿时沉默了。张秀红着眼圈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两人默默地退开了。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这一夜，向家老屋里的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年，到底该怎么过？远方的温暖终究驱不散近处的难题，而成长中的孩子，已经开始在亲情与理想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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