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医者仁心二

　　油灯昏黄的光在土坯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二柱床前的空气像浸了冰，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滞涩。

　　向太爷家的小孙子攥着红布包进门时，布角蹭过门槛的细尘，那包祖上传下的香灰，在二柱娘眼里却比黄金更金贵 —— 她指尖发颤地接过，连布包上的线头都不敢碰，小心翼翼塞进二柱枕下，嘴里 “阿弥陀佛” 的念叨声，混着孩子无意识的呓语，在屋里绕成一团乱麻。

　　程大夫的三指刚搭上二柱腕脉时，眉头还只是微蹙，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淌过，那褶皱竟像被无形的手揪着，越锁越紧，连花白的眉梢都绷得发直。

　　他忽然睁开眼，拇指轻轻拨开二柱的眼睑，昏暗中，那涣散的瞳孔像蒙了层雾，眼白上爬满的血丝，红得刺眼。围观的人瞬间噤声，连窗外的虫鸣都似被掐断，只剩油灯芯偶尔 “噼啪” 的轻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取我针囊来。” 程大夫的声音没带半分波澜，却像定海神针，让慌乱的人群瞬间静了。

　　牧尘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边，双手捧起那个磨得发亮的牛皮针囊 —— 这囊子他见了无数次，师父出诊时总揣在怀里，边角的皮子被摩挲得软如棉，可此刻递过去时，他却觉得那囊身烫得吓人。

　　程大夫解开系带的动作熟练得像呼吸，一排银针滑出来时，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可下一秒，牧尘的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眼睛像被钉在了那些细如毫芒的针上 —— 他无数次看师父用这些针，从未见过分毫异常，可此刻，每一根银针的针尖，甚至整个针体，都裹着一层温润的白光！

　　那光不刺眼，像月下的溪水，又像活过来的晨露，在针身上缓缓绕着圈，连最细的针尾，都缀着一点微光。

　　牧尘的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

　　那些熟悉的、他曾无数次看师父使用过的银针，此刻，每一根的针尖乃至整个针体上，竟都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而微弱的白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月华凝聚，又似有生命的活水，在银针表面缓缓流转、萦绕不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油灯的反射吗？

　　牧尘用力眨了眨眼，甚至微微偏头变换了角度。

　　不是！那白光依旧附着在银针之上，稳定地流淌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灵动的气息。

　　一股寒意混着巨大的惊愕，瞬间窜上他的脊梁骨——他从未想过，平日里和蔼可亲、医术精湛的师父，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的师父，竟然藏着如此……如此超乎想象的秘密！

　　这缭绕的白光，分明与他之前在枯树下、在梦境中感受到的力量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具目的性！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程大夫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他神色专注，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撵起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二柱的印堂穴。

　　牧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落下的针尖。

　　在他的注视下，针上流淌的白光，在接触穴位的瞬间，竟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溪流，悄无声息地、一丝丝地汇入了二柱的体内！

　　紧接着是第二针人中穴，第三针内关穴……每一针落下，都有一缕温润的白光随之注入。

　　说也奇怪，方才还躁动不安、呓语不断的二柱，随着这蕴含着奇异白光的银针落下，身体的抽搐竟肉眼可见地减缓、停止，那急促而混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了些许。

　　牧尘站在一旁，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终于明白，师父救治二柱，依靠的绝不仅仅是草药和普通的针灸技法。

　　这神乎其技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对医术、乃至对这个世界原本的认知。

　　他看着师父沉静肃穆的侧脸，那花白的须发在灯光下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无尽困惑，以及更深层次敬畏与好奇的情绪，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去打盆井水，要卯时的井水。” 程大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牧尘慌忙跑出屋，井水的凉意沾在手上，才让他稍稍回过神。等他端着水回来时，看见师父正往水里加朱砂和雄黄，那熟悉的药味飘进鼻腔，他下意识地回想医书上的记载 —— 朱砂能安神镇惊，雄黄可辟秽解毒，可鼻尖还萦绕着一丝清苦，像是柏叶的味道，又混着点桃枝的气息。

　　程大夫拿起一根削得光滑的桃枝，蘸着药水在二柱周身轻洒。

　　淡淡的香气漫开来，檀香混着草药的味道，竟让人莫名心安。

　　围观的老人里，有人压低了声音感叹：“二十年了…… 自从那场大火后，再没见过程先生用‘清心咒’……”

　　这话像颗石子，在牧尘心里砸开一圈涟漪 —— 清心咒？师父从未提过。

　　“今夜老夫在此守着他。”程大夫对二柱爹娘说，“去准备些陈年糯米，再用红布包七个乾隆通宝压在枕下。”

　　牧尘注意到，当程大夫用桃枝洒水时，二柱眉心似乎有一缕黑气缓缓消散，那黑气很淡，若有若无，但他确信自己看见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煤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牧尘陪着师父守在二柱身边，听着窗外时远时近的犬吠。守至子时过半，二柱的呼吸终于平稳，热度也退了，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程大夫收起银针，对牧尘低声道：“今日之事，莫要对外人提起。那棵树……”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它的根，扎得比你以为的要深。”

　　牧尘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更加确定 —— 师父一定知道枯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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