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选择性失明

　　夫妻二人冲到树下，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坐在落叶堆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向牧晨。恐惧和心疼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两人立刻扑了过去。

　　向志学一把将小儿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因后怕而有些变调：“晨晨别怕！爸在！爸在这儿！”

　　张秀则心急如焚地扒开牧晨的衣服，手指颤抖着上下检查，声音带着哭腔：“摔哪儿了？告诉妈妈，疼不疼？快让妈妈看看，有没有摔着骨头？”

　　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怀中这个哭闹不止的孩子占据了。

　　就在这时，向奶奶提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远远看见老梧桐树下围着一群人，心里“咯噔”一下，快步挤开人群。

　　当她看清地上那个满脸是血、安静坐着的小身影时，脑袋“嗡”的一声，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牧尘！”她失声喊道，一把扔下菜篮子，土豆、西红柿滚了一地。

　　她冲上前，颤抖着手想去碰触孙子的脸，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虚虚地环住他，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心疼而破碎：“我的乖孙！这…这流了多少血啊！疼不疼？你告诉奶奶，疼不疼啊？”

　　直到向奶奶抱起牧尘，用袖子慌乱地去擦他脸上的血，试图看清伤口时，向志学和张秀才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转过头——

　　他们这才真正“看见”了大儿子。鲜血已经模糊了牧尘半张清秀的小脸，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胸前的白衬衫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红。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不哭不闹，像一尊被遗忘的、染血的小雕塑。与他们怀里那个只是受了惊吓、嚎啕大哭的牧晨，形成了惨烈而无声的对比。

　　一瞬间，两人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张秀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向志学抱着牧晨的手臂僵硬如铁，脸上血色尽褪。他们明明听见了“牧晨和牧尘”，为什么冲出来的瞬间，眼里只看到了哭喊的牧晨？为什么直到母亲出现，他们才真正“看见”这个满脸是血、伤得更重的大儿子？

　　一个他们不愿承认、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事实，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们长久以来自我安慰的屏障——他们对大儿子的忽视，几乎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向奶奶没工夫理会呆若木鸡的儿子媳妇，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与深切的失望，像鞭子一样抽在两人心上。

　　她一把抱起牧尘，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往巷口的诊所冲去，佝偻的后背因用力而绷得笔直。

　　“快！跟上！”向志学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羞愧中反应过来，嗓音干涩嘶哑。他一把抱起还在抽噎的牧晨，另一只手几乎是拖着魂不守舍的张秀，狼狈地追向诊所方向。刚才还萦绕心头的其他思绪，此刻早已被恐慌和铺天盖地的愧疚碾得粉碎。

　　张秀被动地跟着跑，目光却死死黏在婆婆怀里那个小小的、染血的背影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安心，而是因为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痛楚。她一遍遍在心里质问自己：我当时为什么只看见了晨晨？为什么没看见牧尘？孩子明明说了两个人的名字！难道在我的潜意识里，牧尘……就这么不重要吗？

　　巷子里，向奶奶抱着牧尘的身影决绝而匆忙。跟在后面的向爸向妈，脚步凌乱，脸色煞白，像两个骤然被推上审判席的囚徒，惶惑不堪。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落在牧尘脸上那半干的血痕和苍白的小脸上，红与白的对比，触目惊心——那不仅仅是额头的伤口，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向志学和张秀的脸上，扇醒了他们那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根深蒂固的偏颇。

　　诊所的白大褂刚晃进视线，向奶奶就抱着牧尘冲了进去：“王医生！快看看孩子！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王医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和老花镜，示意向奶奶把牧尘放在诊床上。

　　“别怕，小朋友，爷爷看看伤口。”他熟练地拿起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牧尘额角的血迹。

　　向爸向妈挤在诊所狭窄的门口，看着王医生清理伤口时牧尘微微蹙起的小眉头，看着他被血污和泪水黏连的睫毛，心都揪紧了。

　　当王医生宣布“还好伤口不深，没伤到骨头，就是划了道口子”时，两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混杂着更深的愧疚，涌上心头。

　　碘伏碰到伤口的瞬间，牧尘的身子猛地一缩，小眉头紧紧皱起，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低低的、压抑的“哼哼”，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等王医生用纱布包扎好，他已经疲惫地靠在向奶奶怀里，眼皮耷拉着，却依旧安安静静的。

　　“这孩子真懂事，换别的小孩早哭翻天了。”王医生收拾着器械，忍不住感叹。

　　“就是太懂事了。”向奶奶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轻轻拍着牧尘的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门口的儿子儿媳。

　　“我倒宁愿他像牧晨那样哭哭闹闹的，至少疼了、委屈了，会让人知道。哪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连流血了……都没人第一时间看见。”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向志学和张秀的心窝。

　　张秀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牧尘额上刺眼的纱布，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的安静模样，再回想自己冲出来时那一声声只针对牧晨的呼唤，一股灭顶的羞愧和悔恨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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