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要我投降，绝无可能！

　　第二日，虞战仍在城上忙碌不休。

　　直到日落时分，最后一缕天光将尽未尽之时，一骑快马自暮色中撕裂而出，卷起一路烟尘，狂飙至城下。

　　马上的斥候几乎是滚鞍落马，被城上放下的吊篮急速拉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冲上城头，看到虞战，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报——大都督！突厥…突厥大军前锋，已至城西不足十里！”

　　“人数…人数…”

　　斥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颤抖，

　　“漫山遍野，旌旗如林，营火绵延…根本看不到边！依小的估测…至少…至少二十万！”

　　“二十万？！”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确切的数字被报出时，城头上所有听到的人，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窒息。

　　昨日还是“可能超过十万”，今日就成了“至少二十万”！

　　且末城墙在这等规模的洪流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用沙土堆砌的玩具。

　　虞战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二十万…阿史那射匮，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虞战啊…”

　　他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甚至想放声大笑。

　　“我冠军侯何德何能，区区千把人，竟然能劳动西突厥可汗亲率举国之兵，二十万大军来‘拜访’？这他娘的…”

　　“再探！严密监视敌军动向，尤其是主营位置、兵力分布、器械配置！”

　　虞战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沉郁。

　　“是！”

　　斥候站起身，又踉跄着去执行命令。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夜色完全降临，星月无光。

　　城外，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那二十万大军是幽灵。

　　但这种寂静比喧嚣更令人心悸。渐渐地，一种低沉而宏大的、仿佛大地脉搏般的声响，从西边传来——那是无数马蹄、脚步、车轮碾过地面的震动。

　　然后，一点、两点、无数点星火在远处的黑暗中亮起，先是稀疏，很快就连成一片浩瀚的光海，几乎与天上的星河相接。

　　火光映照出无数晃动的黑影，以及巨大帐篷模糊的轮廓。

　　二十万大军，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黑暗潮水，终于兵临城下，将且末城三面合围。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挤压着城中每一寸空间，每一颗心脏。

　　这一夜，无人能眠。

　　城头上，士兵们紧握兵器，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城外那片无边的光海。

　　城内，百姓蜷缩在家中，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和号角呜咽，瑟瑟发抖。

　　虞战更是彻夜未眠，在城头各处巡视，检查防务，鼓舞士气，尽管他自己心中也毫无把握。

　　黎明，在无数人焦灼的等待中，终于撕开了夜幕。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驱散黑暗，城外那令人窒息的景象，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守军眼前。

　　只见目力所及之处，直到天地交界，全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

　　他们并未急于攻城，而是以一种炫耀武力、令人绝望的密集阵型，列阵于城外旷野。

　　骑兵们身穿各色皮袄，头戴皮帽，手持弯刀，背上挂着弓箭。

　　一面面绣着狼头、鹰隼或其他部落图腾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阵型之后，是连绵不绝的帐篷、辎重车辆，以及更多正在集结、移动的部队。

　　人喊马嘶，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恐怖的声浪，扑面而来。

　　二十万！

　　这是一个抽象的数字化为具体景象时带来的、足以摧毁普通人意志的视觉冲击！

　　城头守军，无论是西海军，还是被临时征发、手持简陋武器的城中青壮，所有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虞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城头上那些同样面无人色、却依旧坚持站在这里的城中百姓代表和一些自愿前来协助的老弱妇孺。

　　他们中有的曾是商贾伙计，有的是工匠学徒，有的是普通农夫，此刻都拿着菜刀、扁担、甚至砖石，眼神中有恐惧，也有茫然。

　　虞战的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深切的沉重和歉疚：

　　“乡亲们…是我，连累你们了。”

　　他顿了顿，指向城外那无边无际的敌军：

　　“如果不是我收复国土，突厥人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兴师问罪。是我，将战火引到了这里，将你们置于此等绝境。”

　　“突厥人凶残成性，一旦破城…”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按照草原规矩，必会屠城泄愤。男子皆杀，妇孺为奴，财物洗劫一空…且末城，将成人间地狱。”

　　“我对不起你们。”

　　虞战对着这些百姓，深深一揖，

　　“你们本可安生度日，却因我之故，遭此大难。你们都回去吧。回到家里，藏好粮食，照顾好老人孩子。不要再上城头，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残酷的现实和真诚的歉意。

　　城头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和逃亡并未发生。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颤巍巍地走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把铁锤，看着虞战，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嘶声道：

　　“大都督…老汉在且末活了六十年，换了三个主人，每次换主人，我们这些小民都要被刮一层皮，交不完的税，服不完的役，挨不完的打骂。”

　　“您是第一个打下城池后，不抢不杀，还说要少收税、保护商路的大官…”

　　“突厥人来了会屠城，我们信。可就算您不来，我们也不过是苟活着的两脚羊！今天被这个部落抢，明天被那个贵人打！”

　　“现在，您守在这，没像以前的官儿那样先跑！您还跟我们说对不起…”

　　老工匠的声音哽咽了，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这条老命，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跟着大都督，跟他们拼了！”

　　“就算死，也得咬下他们一块肉！让他们知道，我们汉人（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胡人百姓，改口）…我们且末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

　　“对！拼了！”

　　“回家也是等死！不如上城头！”

　　“大都督，我们不走！”

　　“跟他们拼了！”

　　起初是零星的呼喊，很快就连成一片。

　　百姓们虽然恐惧依旧，但眼中却燃起了一种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同仇敌忾的火焰。

　　他们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更紧地靠向了垛口。

　　没有人动，更没有人下城。

　　虞战看着这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或恐惧却坚定的脸，喉头一阵发堵。

　　他缓缓直起身，又转向肃立在一旁的将领们。

　　“这次…也要连累诸位，跟着我虞战，一起葬身在这且末城了。”

　　他的声音带着苦涩。

　　苏定方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朗声道：

　　“大都督何出此言！保家卫国，收复故土，乃我等军人天职！”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正是军人最高的荣耀！何谈连累？”

　　“能追随大都督并肩死战，是末将的荣幸！”

　　窦建德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竟有几分狰狞的豪迈：

　　“哈哈！苏将军说得对！咱们兄弟一场，能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倒是热闹得很！”

　　“可惜啊，徐世绩那小子没赶上，少了份热闹，有些美中不足！等到了下面，咱们再笑话他！”

　　“我等愿为大都督死战！愿为大都督死战！”

　　骨力等西海突厥兵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齐声嘶吼。

　　他们曾经是奴隶，是牲畜，是虞战给了他们做人的尊严、立功的机会和改变命运的希望。

　　此刻，这份忠诚和感激，化作了最炽烈的死战决心。

　　城头上，原本弥漫的绝望和恐惧，竟在这悲壮而激昂的气氛中，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之气。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骑突厥轻骑，从无边无际的军阵中驰出，嚣张地直冲到离城墙一箭之地，勒住战马。

　　那突厥骑士仰起头，用生硬的汉语，对着城头高声喊道：

　　“城上的人听着！我乃西突厥射匮可汗帐下使者！”

　　“可汗有令：命尔等速速开城投降，献上城池、财货、女子，可汗或可饶你们全城人性命！”

　　“若敢顽抗，破城之时，鸡犬不留，全城皆屠！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嚣张的声音在旷野和城头之间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虞战身上。

　　虞战上前两步，走到垛口最前方，俯瞰着那名突厥使者。

　　晨风吹动他头盔下的发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了下去，甚至压过了城外隐隐的喧嚣：

　　“城下的突厥狗听着！”

　　“我乃大隋皇帝亲封西海郡，西海大都督、冠军侯虞战！”

　　“本都督有令：命尔家可汗阿史那射匮，立刻下马，解甲卸兵，跪伏于地，爬行至城门前，向本都督乞降！”

　　“……” 那突厥使者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直接愣住了，张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虞战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城头：

　　“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猛地抽出腰间横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怒吼：

　　“我大隋国土——寸土不让！”

　　“我大隋军人——宁死不降！！！”

　　“宁死不降——！！！”

　　“宁死不降——！！！”

　　“宁死不降——！！！”

　　城头上，苏定方、窦建德、所有将领、所有西海军士兵、所有百姓青壮，甚至那些老人妇孺，全都涨红了脸，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跟着齐声咆哮！

　　声浪如雷，滚滚而出，竟将城外二十万大军的低沉喧嚣都压了下去！

　　那突厥使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骇得脸色一白，座下战马都不安地人立而起。

　　他再不敢多言一句，慌忙调转马头，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仓皇逃回了本阵。

　　城头上，虞战收刀入鞘，望着远处那因为使者回报而似乎起了一丝骚动的突厥大营，目光冰冷如铁。

　　战，便战！

　　死，便死！

　　但想让我虞战，不战而降？

　　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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