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收网

　　辰时三刻，城东“汇通车马行”的后院里，空气里弥漫着马粪、草料和一种压抑的焦躁。冯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商贩棉袍，粘了假胡须，将平日里不离身的铁胆也收了起来，但眉宇间的阴鸷和时不时扫向门口的警惕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疤脸匆匆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三爷，打听清楚了。陆路往北，最近的是走官道经滁州，但关卡多，盘查严。还有一条老山路，从城北黑风坳附近岔出去，绕开主要州县，虽然难走些，但隐蔽，咱们的人熟。车马行有熟路的向导，价钱……比平时翻了三倍。”

　　“三倍就三倍，只要能走。”冯三咬牙，“什么时候能出发？”

　　“向导说最快午后，要准备干粮、清水，还要打点沿途几个山村的眼线。”疤脸顿了顿，声音更低，“三爷，咱们真要走？赌坊和码头那么多兄弟，还有那些没来得及出手的‘货’……”

　　“不走？留下等死吗？”冯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刘通判那个废物被抓了，周延自身难保，锦衣卫像疯狗一样盯着码头。昨夜折了那么多‘狼卫’，上面已经动了真怒！再不走，等着被当成弃子丢出去顶罪吗？”他喘了口气，“带不走的兄弟，多给安家费，让他们先散到乡下避风头。至于货……能带的带，带不走的，就地处理干净！”

　　他口中的“处理干净”，疤脸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心头一寒，不敢再多言。“那……咱们从哪条路走？”

　　冯三沉吟片刻：“官道太险，走老山路！你亲自去准备，要快！另外，给‘家里’发最后一份信，按三号暗语，就说‘货已上路，归期未定’。让他们在北边接应。”

　　疤脸点头，正要转身，冯三又叫住他：“那个戴斗笠的……有消息吗？”

　　“没有，昨夜离开赌坊后，再没出现过。”

　　冯三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那个神秘的联络人，代表的是“家里”的意志。他的突然消失，是任务完成撤离了，还是……意味着自己被彻底放弃了？他不敢深想，只能催促：“快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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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衙，周延暂居的签押房内，气氛比车马行后院更加死寂。周延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封刚刚送到的、来自都察院座师陈嵩的密信副本，信纸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攥得发皱。信的内容比前次更加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切割关系的冷酷：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郭骆已至江宁，不日将抵宣州。尔速将经手事项理清，凡与边储、军械、私货相关之文书、信函，尽数销毁。冯三其人，断不可留活口！切记，此乃上意。若能办妥，或可保全性命，远谪边地。否则，三尺白绫，便是归宿。”

　　“上意……上意……”周延喃喃重复，脸色灰败如土。座师的暗示再明白不过——最高层有人发话了，必须切断所有线索，冯三必须死，而他周延，若能处理好手尾，或许还能捡条命去蛮荒之地苟延残喘。

　　他猛地想起被骆思恭抓走的刘通判。刘文远知道多少？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那些经自己手签发的批文、与冯三往来的私信……他额头上冷汗涔涔，急忙起身，冲到存放文书的柜子前，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他必须立刻、马上销毁一切！

　　“周御史，在找什么？”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周延浑身剧震，如同被冰水浇头，僵在原地。骆思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力士。

　　“骆……骆大人……”周延喉头干涩，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下官……下官正在整理过往卷宗，以备钦差查阅……”

　　“哦？”骆思恭缓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周延手中几份未来得及藏起的信笺，“周御史真是勤勉。不过，有些卷宗，恐怕周御史不方便‘整理’了。”他使了个眼色，身后力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周延手中的信笺拿走，并开始接管文书柜。

　　“骆大人！你这是何意？本官乃朝廷监察御史，你无权……”周延色厉内荏地喊道。

　　“本官奉圣命，协查边储要案，凡涉案官员、文书，皆有便宜处置之权。”骆思恭冷冷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在他眼前一晃，“周延，你涉嫌勾结商贾，滥用职权，私批禁物，通同舞弊。现奉旨问话，请吧。”

　　两名力士一左一右，架住了浑身瘫软的周延。他知道，自己完了。座师信中的“三尺白绫”，恐怕已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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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机坊，林逸收到了骆思恭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一封简短手令：“冯三欲从城北老山路遁走，已布控。可遣熟知地形者，协查堵截，以防漏网。骆。”

　　林逸精神一振！锦衣卫终于要动手了，而且愿意让他参与！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将一份功劳和主动权送到了他手上。他立刻找来柳乘风和韩石头。

　　“柳兄，你立刻带一队精干风影卫，从近路直插黑风坳北面老山道的‘鹰嘴崖’。那里是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你们不必露面，只需潜伏在侧，若锦衣卫围捕顺利，你们便按兵不动；若冯三或其死党侥幸逃脱，务必将其截下，生死不论，但尽量留活口，尤其是冯三本人！”

　　“韩队正，你带应急队，换便装，分散在城北出城的几条小径附近，装作樵夫、货郎，监视有无冯三的零散同伙或可疑人员试图出城报信或接应。若有，立即拿下！”

　　两人领命，迅速点齐人手出发。

　　林逸又对苏婉清道：“婉清，你与明轩坐镇坊内，继续加强戒备。我估计，冯三若逃，其手下残余可能会作鸟兽散，但也可能有个别死忠趁机再来坊内报复，不可不防。”

　　苏婉清点头：“夫君放心，坊内交给我。你……要亲自去？”

　　林逸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要去亲眼看着，这条盘踞在宣州地下的毒蛇，是如何被拔掉毒牙的。而且，有些话，可能需要当面问问他。”

　　他没有带太多人，只点了四名身手最好的护卫，换上行商服饰，从侧门悄然离开，向着城北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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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日头偏西。黑风坳以北的莽莽山林中，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古道蜿蜒向上。几辆装载着“山货”的骡车正在艰难前行，冯三混在赶车的伙计中，戴着破斗笠，低着头，但眼睛却不停地扫视着两侧寂静的山林。疤脸和另外五名最得力的心腹，扮作护卫跟在车旁，手始终按在藏于衣下的刀柄上。

　　越往前走，山林越发幽深，鸟鸣都稀少起来。冯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太静了，静得反常。

　　就在车队即将通过一处被称为“一线天”的狭窄山口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两侧山崖上，突然冒出数十个身影，劲弩齐发！目标并非人身，而是骡车的车轮和拉车的牲口！

　　“噗嗤！”“希律律——”

　　拉车的骡马惨嘶着倒地，车轮被射断，车队顿时瘫在了狭窄的山道上，进退不得！

　　“有埋伏！”疤脸厉声大喝，拔刀护在冯三身前。其余心腹也纷纷亮出兵刃，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势。

　　山崖上，骆思恭的身影出现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声音冷漠：“冯三，还要本官请你吗？”

　　冯三瞳孔骤缩，知道已无退路。他猛地扯掉斗笠和假须，脸上露出狰狞的疯狂：“想要老子的命？没那么容易！兄弟们，杀出去！”

　　他手下这些心腹皆是亡命之徒，闻言发一声喊，竟不退反进，朝着山口方向猛冲，试图凭借一股悍勇杀开血路！

　　“冥顽不灵。”骆思恭一挥手。

　　更多的锦衣卫和州衙调来的精锐弓手从隐蔽处现身，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同时，山道前后出口也被巨石和横木封死！

　　战斗爆发得激烈而短暂。冯三的手下虽然凶悍，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占据绝对地利的官军围剿下，很快便死伤殆尽。疤脸身中数箭，兀自挥刀狂吼，最终被乱刀砍死。

　　冯三被几名心腹拼死护在中间，退到一块山岩后，身边只剩下两人。他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冲出去了。

　　就在这时，山崖侧后方，柳乘风带着风影卫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截断了冯三最后可能逃往密林深处的退路。

　　冯三背靠岩石，喘息着，看着从山崖上缓步走下的骆思恭，又看了看侧面虎视眈眈的柳乘风等人，忽然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天罗地网！骆思恭，林逸……你们赢了！但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狼’不会放过你们的！北边的天，永远不会变！”

　　他猛地抬手，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塞向口中——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砰！”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一支小巧的弩箭精准地射中冯三的手腕！药丸脱手飞出。出手的是潜伏在另一侧的一名锦衣卫神射手。

　　冯三痛哼一声，还想有所动作，柳乘风已如疾风般掠至，一脚踢飞他手中短刃，反剪双臂，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骆思恭走到近前，冷冷俯视着挣扎的冯三：“想死？没那么容易。北边的天变不变，本官不知道。但你的天，今天到头了。带走！”

　　两名锦衣卫上前，用精钢镣铐将冯三锁住，堵上嘴，拖了下去。

　　尘埃落定。山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骆思恭的目光与远处山石后露出的林逸微微颔首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逸看着被押走的冯三，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反而有些沉重。冯三伏法，只是斩断了一条触手。那隐藏在北方阴影中的“狼头”，还有朝堂之上可能存在的保护伞，依然如同乌云般笼罩。

　　但无论如何，宣州这一局，他们赢了。

　　他转身，望向宣州城的方向。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

　　第二卷的高潮，似乎在此刻落下帷幕。然而他知道，这场波及朝堂、边关、江湖的巨浪，才刚刚掀起第一个潮头。

　　更广阔、更凶险的波涛，还在前方。

　　（第三百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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