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余波与序章

　　冯三被捕，周延下狱，刘通判招供。这三条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宣州官场和民间炸开，余波震荡，数日不息。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监察御史勾结漕帮头目、通判协助走私违禁、神秘的狼头刺青势力、还有那险些被炸毁的黑风坳……各种真假难辨的细节经过无数张口的添油加醋，演变成无数个惊心动魄的版本。而神机坊在此事中“无辜被袭”、“协助官府悬赏缉凶”的形象，则被舆论牢牢树立起来，连带着《宣州商报》的公信力也水涨船高。

　　州衙内，杜明远重新坐回了知府的公座。虽然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憔悴，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稳。周延和刘通判留下的权力真空迅速被填补，一批原本受到压制的杜系官吏得到擢升或重用，府衙上下风气为之一清。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知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表彰神机坊协助稳定地方、提供线索之功，同时严申将继续深挖余孽，整顿漕运商道。

　　驿馆中，骆思恭的临时公房成了整个南直隶最令人敬畏又好奇的地方。冯三和周延分别被关押在由锦衣卫严密看管的密室中，日夜审讯。骆思恭亲自坐镇，所有口供、物证被一点点梳理、串联。他并未禁止消息外传，相反，一些关于“狼头势力渗透之深”、“边储物资可能大量流失”、“朝中或有保护伞”的模糊传闻，开始有节制地在特定圈层中流传，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试探着水面下的反应。

　　神机坊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但氛围已然不同。匠人们经过那夜的惊险，对坊区的归属感和警惕性都大大提高。韩石头的应急队经过实战检验，开始进行更有针对性的训练，并着手扩编。柳乘风则忙于整合风影卫在宣州乃至周边州县的情报网络，冯三势力的覆灭留下了不少地盘和线人，需要尽快消化吸收，同时继续追踪那个神秘的“戴斗笠人”以及扬州“北客”的动向。

　　深夜，神机坊书房。

　　林逸正在审阅柳乘风送来的最新情报汇总，苏婉清在一旁安静地研磨。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静谧而安然。

　　“冯三在审讯中交代了不少，”林逸放下纸页，揉了揉眉心，“他承认那些火药是通过义丰商号渠道，伪装成‘药材’从北边运来，在宣州囤积、配制。目的……据他所说，是准备在‘必要时’制造大规模混乱，配合北边某些‘大人物’的行动。具体是什么行动，他级别不够，不知详情。他只负责接收、囤积和看管，听从那个‘戴斗笠人’的指令。那个人的身份，他也不清楚，只以‘三爷使者’相称。”

　　“又是‘三爷’。”苏婉清轻声道，“这个影子，始终藏在最深处。”

　　“不错。冯三还交代，漕帮总舵那位信使，表面是来询问，实则是奉总舵某位实权人物之命，警告冯三行事不要太出格，以免牵连整个漕帮。这说明漕帮高层与‘狼头’势力并非一体，甚至可能有所忌惮。”林逸分析道，“而周延那边，骆思恭撬开的嘴巴更多。他供出了兵部一位侍郎和宫里某位秉笔太监的名号，虽然都是暗示和间接关系，但足以让骆思恭顺藤摸瓜了。”

　　“朝廷这次，会掀起大案吗？”苏婉清有些担忧。牵扯到部堂高官和宫内太监，绝非小事。

　　“看骆思恭的架势，不会轻易罢手。陛下派他随郭侍郎南下，明查边储，暗访此事，恐怕早有深意。此案或许不会公开震动朝野，但暗地里的清洗，恐怕已经开始。”林逸目光深邃，“这对郡王爷来说，是危机，也是机遇。”

　　正说着，明轩轻手轻脚进来，呈上一封火漆密信：“公子，北疆郡王府，六百里加急。”

　　林逸精神一振，迅速拆开。信是赵恒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逸弟台鉴：宣州事，已知悉。骆思恭密报已至御前，龙颜震怒。兵部右侍郎史弥远已称病闭门，宫中张太监失足落井（疑为灭口）。然此仅冰山一角，北境狄人异动频频，边军粮饷、军械亏空之巨，触目惊心。破风旧案重提，恐与边镇某些将门世家涉足走私有关，牵连甚广。朝廷已决意整顿北疆，然阻力重重。弟在江南所立基业，乃他日重要臂助。火药、军械之利，务必深研，扩产以备不虞。另，可留意‘云州马市’，或有所得。兄在北疆，如履薄冰，盼弟早日北来，共谋大业。阅后即焚。”

　　信中的信息量极大，让林逸心潮起伏。朝廷高层的动荡已现端倪，赵恒在北疆的处境果然艰难，而对自己的期待和倚重也越发明显。“云州马市”、“扩产以备不虞”……这是明确指向了军事准备。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苏婉清道：“郡王爷的信到了。朝廷风波将起，北疆局势紧张，我们需要加快步伐了。”

　　“夫君打算如何？”

　　“首先，神机坊的重心，要逐步从民用、农具向军械制造倾斜。水力锻锤、标准化流程的优势必须发挥到极致。韩队正和柳兄带回来的那些有经验的匠人和护卫，是骨干。我们需要更多的铁料、更多的熟练工匠，也要开始尝试制造更复杂、威力更大的东西，不仅仅是弩箭和铠甲。”林逸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郡王提到‘云州马市’，那是北地最大的马匹和军事物资交易黑市，控制权一直在几大边将家族手中。或许，那里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特殊材料，甚至……一些被排挤的军工人才。”

　　“其次，”他走到地图前，“我们需要一块更大、更隐蔽、也更靠近原料产地的地方。宣州城内的神机坊已经暴露，不再安全，规模也受限。我打算在城外，靠近矿山和水路的地方，筹建一座新的‘军工坊’。这件事，需要杜明远暗中支持。”

　　“最后，”他转身看向苏婉清，目光柔和下来，“婉清，我们的路会越来越难，也越来越危险。你……”

　　苏婉清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眼神清澈而坚定：“夫君，婉清既已选择与你同行，便不畏艰险。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天地。无论是宣州，还是北疆，亦或是这天下任何地方。”

　　林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片刻后，他松开手，恢复冷静：“明轩，去请柳教头和韩队正来。我们有新的事情要商量了。”

　　窗外，夜色浓重，但天际已隐约可见星辰闪烁。

　　宣州的风波渐渐平息，但林逸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冯三、周延的倒台，斩断了“狼头”在江南的一条重要触手，但也势必引来更凶猛的反扑。朝廷的暗流，北疆的战云，都在预示着更加广阔而残酷的舞台已经拉开帷幕。

　　他从一个被迫反击的赘婿、商贾，一步步走到如今，掌握了财富、技术、人心，甚至开始触摸到权力的边缘。但前方的路，是辅佐明主平定乱世，还是在这乱世中 carve out 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答案或许并不急于揭晓。

　　眼下要做的，是握紧手中的力量，将神机坊锻造成真正的雷霆利器，将风影卫的眼线铺得更广，将盟友的关系捆得更牢。

　　然后，等待那个属于他的时代，呼啸而来。

　　第二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宣州的篇章，于此徐徐落下帷幕。而更加波澜壮阔的第三卷，“手握雷霆荡群魔”，其序章，已在这深秋的夜色中，悄然写就。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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