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沉沦·回溯

　　寒意，无孔不入，蚀骨噬魂。

　　这已非寻常的冰冷，而是一种源自天地法则本身的冰冷权柄。

　　它冻结的不仅是唐煜的肉身灵脉，奔腾的九彩灵力，更试图侵入他的识海，冰封他沸腾的神识与不屈的意志，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同化为这片永恒冻土的一部分，再无一丝生机。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唐煜感知到的，是水无烬那俯视蝼蚁般的漠然眼神，以及身旁冰雕中，苏雨柔那凝固的泪痕与瞳孔深处无法掩藏的极致担忧。

　　随即，便是永恒的冰冷与无尽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

　　虚空之上，水无烬宛如执掌寒冬的神明，他先是带着一丝戏谑扫过被冰封的唐煜，苏雨柔与月昭。目光在苏雨柔那张与弟弟依稀相似的容颜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波动，但旋即被更深沉的冰冷与决绝杀意覆盖。

　　“负隅顽抗，终是徒劳！”他淡漠地宣判，目光转向下方仍在与冰怪厮杀的残余联军。

　　水无烬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混乱的战场，轻轻向下一按。

　　“永冬蔓延。”

　　比之前恐怖十倍的法则寒意如同无形的死亡潮汐，瞬间席卷而下，正在奋战的联军修士们惊骇欲绝地发现，无论他们如何拼命催动灵力，如何祭出护身法宝，一层坚不可摧，蕴含着绝对法则力量的幽蓝玄冰，都以无可阻挡的速度自他们脚底急速蔓延而上。空中飞遁的修士更是被漫天飞雪触及，瞬间化作冰雕，如同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不——！”

　　“我的灵力...完全冻结了！”

　　“救...”

　　绝望的惊呼与呐喊此起彼伏，却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成千上万的修士，连同那些没有灵智的冰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尽数化作了姿态各异的冰雕！广阔的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冰蓝地狱，方才的惨烈厮杀仿佛从未发生。

　　水无烬满意地俯瞰着自己的“杰作”，随即，那冰冷无情的银眸再次锁定最核心的目标——唐煜！

　　“清理了杂鱼，便从你开始。待你神识彻底湮灭，你这具完美的肉身和澎湃的精血，将成为我踏足真正元婴境的无上资粮！”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幽暗寒芒，那一点寒芒仿佛浓缩了整片雪原的死寂与冰冷，锁定了唐煜冰雕的眉心，缓缓点出。速度看似不快，却蕴含着冰冷的法则之力，封死了所有闪避与抗衡的可能。

　　而此刻，在困住小金龙与小金翅雷鹏的冰镜迷宫之中。

　　“吼！烦死了！这些打碎又不断再生的破镜子！”小金龙怒吼连连，龙炎喷吐，炸碎一片冰镜，但溅射的冰刺和更多分身的围攻让它身上添了无数细密伤口，龙血滴落，瞬间冻结。

　　“啾！笨龙！别光靠蛮力！这些冰镜和分身是靠那个坏蛋的寒冰法则力量维持的！”小金翅雷鹏情况稍好，凭借极速穿梭闪避，但它的风雷攻击同样收效甚微。

　　“这玩意，不是只有真正踏入元婴境才能感悟和运用天地法则吗？他怎么在半步大圆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小金龙忍不住咆哮质问。

　　“天地法则，感悟因人而异！突破元婴境只是寻常修士接触法则的门槛而已，诸天万界，总有天赋异禀之人，某些特殊体质者在金丹期便能对特定法则产生共鸣并初步运用。更有传说中的天地道胎，出生便与天地法则亲和！这些...你们龙族的传承记忆里都没有吗？小笨龙！”小金翅雷鹏急促地解释着，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就在这时，两兽同时感受到了外界那骤然降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寒意，以及水无烬那毫不掩饰，针对唐煜的恐怖杀意！

　　“不好！大哥有危险！”

　　“吼！！！”

　　极致的担忧与暴怒，瞬间冲垮了它们的理智，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沉睡已久的古老力量，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被彻底点燃，爆发。

　　小金龙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并非普通的龙炎，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密，复杂，充满洪荒气息的暗金龙纹！它的竖瞳彻底化为纯粹的，威严无尽的暗金色，一股凌驾于万兽之上的原始龙威轰然爆发，撼动四方！

　　“祖龙真威·破法！”

　　它不再攻击冰镜，而是仰天发出一声震颤灵魂，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浩荡龙吟。龙吟声波过处，那由法则之力构成的冰镜迷宫剧烈震颤，表面瞬间爬满无数裂纹，那些寒冰分身更是动作猛地一滞，变得虚幻不定，仿佛要消散开来！

　　另一边，小金翅雷鹏同样被青金色的璀璨神光彻底笼罩，翼羽之上，一道道比之前更加古老，源自洪荒的风雷神纹依次亮起，它的体型瞬间膨胀一圈，锐利的鹏目之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毁灭风暴！

　　“鹏祖显化·破法！”

　　它双翼猛地一振，并非发出风刃，而是卷起两道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能量的青金色风雷。风雷所过之处，空间都在扭曲塌陷，那坚固无比的冰镜迷宫在这恐怖的风雷面前，如同烈阳下的冰雪，寸寸崩灭，化为最原始的寒气消散！

　　“嗖！嗖！”

　　挣脱束缚的两兽，化作一金一青两道撕裂长空，快得超越思维的光芒，不顾一切地冲向水无烬，冲向那点即将触及唐煜眉心的死亡寒芒！

　　在冲刺的过程中，两道强横无比，蕴含着古老血脉意志的神兽神识，如同两柄无形利剑，先一步狠狠刺向水无烬的识海！

　　“嗯？”水无烬身形猛地一滞，神魂剧震，那点出的死亡寒芒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细微的偏移！

　　“嗤——！”

　　极致寒芒擦着唐煜的鬓角射过，将他头部坚实的玄冰护层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冰冷的寒气瞬间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小金龙庞大的龙躯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撞在被神识冲击搞得身形微僵的水无烬身上。

　　“嘭！”一声闷响，水无烬竟被这蕴含祖龙真威的撞击硬生生撞飞出去。

　　小金翅雷鹏则双翼一展，柔和却迅疾的青金色风雷卷起唐煜，苏雨柔，月昭三尊冰雕，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飞遁，将他们安置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冰丘之后。

　　“啾——！”安置好三人，小金翅雷鹏没有丝毫犹豫，发出一声决绝的尖啸，转身化作一道青金色闪电，再次冲向战场！它听到远处传来小金龙痛苦却愤怒的龙吼！

　　此刻，小金龙已与水无烬缠斗在一起，它龙躯暴涨数丈，暗金龙纹闪耀，道道炽热龙炎不要本钱般喷向水无烬，瞬间将其身影吞没。

　　然而，仅仅片刻，龙炎之中便传出水无烬冰冷而暴怒的声音：“孽畜！看我不扒了你的龙皮，抽了你的龙筋！”

　　彻底回过神的水无烬气息再次攀升，他抬手虚空一抓，一只由精纯寒冰法则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巨手瞬间浮现，无视了狂暴的龙炎，一把死死攥住了小金龙的龙躯！

　　“吼！！！”小金龙发出痛苦愤怒的咆哮，庞大的龙身在巨手中疯狂挣扎，龙鳞与法则巨手摩擦迸射道道火星，恐怖的寒意不断侵蚀着它的龙鳞，冻结它的气血！

　　“啾！”小金翅雷鹏疾驰而至，看到小金龙受制，目眦欲裂，它双翼疯狂挥动，引动漫天风雷，一道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青黑色风雷龙卷风瞬间形成，掀飞万丈积雪，如同天地巨矛般悍然撞向水无烬！

　　“就算你们是上古遗种，终究太过幼小，未得传承真谛，又能奈我何？”水无烬冷笑，另一只手结印向下一引！

　　整片无尽雪原仿佛都在回应他，无尽的风雪汇聚，同样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冰雪龙卷风，其中蕴含的法则力量让天地间的寒意骤增数倍！

　　“轰隆——！！！！”

　　两道属性迥异却同样恐怖的龙卷风悍然对撞，能量疯狂湮灭，天地失色！

　　然而，仅仅僵持了不到十息！

　　“啾——！！！”

　　一声凄厉痛苦的鹏啸响彻雪原，小青色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爆炸中心倒飞而出，美丽的翎羽沾满鲜血，狠狠砸落在远方的冰面上，挣扎了几下，却难以起身。

　　水无烬乘胜追击，意念一动，又一只法则巨手凭空出现，将重伤的小金翅雷鹏也牢牢攥住，定在半空！

　　一时间，龙吟与鹏啸化作了痛苦的哀鸣，回荡在死寂的冰原上。

　　......

　　冰丘之后，唐煜，苏雨柔，月昭三尊冰雕无声地躺在雪地上，散发着幽蓝的法则寒光。

　　唐煜的意识，已在无尽的冰冷中不断下沉，堕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自我。

　　“这是...哪里？”

　　“死亡...后的世界吗？”

　　“好黑...或许，这就是地狱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残存的意识碎片飘荡着。唯一清晰的感知，是那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以及那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压在脊梁上的沉重挫败感。骨骼碎裂的幻听在脑海中回荡，那剧痛甚至掩盖了意识消散前水无烬的蔑视。

　　“这...便是意识的最终沉沦之地吗？”

　　他感觉自己不断下坠，又像是悬浮在虚无之中，失去了方位，失去了重量，甚至...逐渐失去了存在的感觉。唯有那深入骨髓，渗透灵魂每一个角落的挫败感，在这无边的虚无中无声地蔓延，滋长。

　　过往的一切战绩，骄傲，赖以越阶挑战的不世功法《九霄星箓》，《紫极剑诀》，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神曜）......所有的一切，在水无烬那言出法随，操控天地的寒冰法则面前，都如同沙堡般不堪一击，甚至连一丝像样的反抗涟漪都未能激起。

　　无力......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如同最冰冷的枷锁，紧紧扼住了他残存的意识，比这无尽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我...真的...败了吗？”

　　一个苦涩的念头，如同沉入深海的顽石，在死寂的意识深处艰难浮起。随之而来的，是唐煜排山倒海般的质疑与自我否定：

　　“为什么？《九霄星箓》不是号称不世星辰之力吗？神曜剑不是足以开山断海吗？我苦修数十载，历经磨难，耗尽心血...为何在那天地法则力量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唐煜的神识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翻滚，嘶吼，愤怒与不甘如同岩浆般灼烧，却寻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极致的冰冷渐渐冻结，只剩下无力的绝望，凝固了思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最初那不甘的火焰在无声的抗争中渐渐燃尽，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寂静笼罩了下来。

　　在这片一无所有的虚无里，没有敌人，没有较量，没有可依仗的神兵利器，甚至连“自我”的边界都开始模糊，消散。

　　唐煜被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境地，被迫褪去所有外在的光环和强力手段，赤裸裸地直面那个被掩盖已久的、最本真的核心自我。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中，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并非照亮周遭黑暗，而是自内而外，蓦然照亮了他的心海深处——那是自省的灵光。

　　他开始回溯自己走过的漫漫长路，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如同沉睡的沉船遗骸，缓缓从黑暗的意识之海中浮现：

　　“我的起点...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幸得老院长收养，在孤儿院里长大，靠着勤工俭学，才一步步考上大学，选择了冷门的古籍修复与历史专业...少年时，没少因孤儿的身份被同龄人欺凌，那时的自己，懦弱，自卑，毫无背景，是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普通人...或许正是孤儿的经历，让我内心深处比同龄人多了一分莫名的坚韧。是那份微弱却纯粹，源自生命本能的倔强，帮我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那时，我的整个世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人生的转折，始于遇见了琦佳。那个偶然的午后，大学校园草坪的柳树下，正埋头钻研古籍的我，撞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尴尬的开场白，木讷的对答，青涩笨拙的交流...现在想来都忍不住苦笑。或许是上天注定，短短一个月内，我们竟‘偶遇’了二十次...就这样，我们相爱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心动，一爱就是整整三年......”

　　恋爱的第三年，寒冬，老君山金顶...那场未曾等来的约定，那幕锥心刺骨的背叛画面，骤然在他脑海中炸开！即便时至今日，唐煜仍想不明白，琦佳为何会背叛，为何能将三年感情弃如敝履...也正是这场情殇，阴差阳错之下，他被岚前辈接引至此界，踏上了这条修行之路。

　　更多的画面接踵而至：初获岚前辈传承，得知自己是万中无一的九劫身，知晓此界天道有异的秘辛。

　　初遇那个紫眸少女苏雨柔，加入青鸾派。

　　古剑渊中探险，结识同为九劫身的秦大哥，历经九劫塔试炼。

　　初见月昭，青鸾派危机。

　　黄金古殿问世，得授《九霄星箓》，获青墟师尊传承，引星辰之力入体。

　　落天涧绝境，“身死”瞬间，苏雨柔毅然殉情，落天涧内“重生”，与苏雨柔十年相伴，感情日渐升温。

　　初显锋芒，镇压太虚门，玄天剑宗，云梦泽，白鸿谷，万兽山诸强。

　　得知苏雨柔身世之谜与血海深仇。

　　寒月城，断剑城，乙木城，一路化解危机，铲奸除恶。

　　踏入璇霄大陆，助皇城平定内乱，斩恶蛟，诛邪太子。

　　为追寻苏雨柔的身世真相与复仇之路，直至今日深入水缈圣地，陷入此番绝境......

　　一幕幕，一场场，如同走马灯般在黑暗的意识中飞速闪现。

　　“当我初次获得岚前辈传承时，当我成功引动星辰之力，得到青墟师尊认可时......那份狂喜与力量感是如此真实而迅猛，它们帮我轻易跨越了曾经视为天堑的难关...”

　　“我开始习惯于这份力量，依仗九劫身的特殊体质，修为一路高歌猛进。不知不觉中，每一场战斗，我似乎都越来越依赖于星辰之力的磅礴，依赖于紫极剑诀的凌厉，更依赖于手中这柄无坚不摧的神曜古剑...我将它们视为通往强者之巅的阶梯，视为自我力量的延伸，甚至...在潜意识里，将它们视作了‘力量’本身。”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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