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揭露了事实

　　杜杰却觉得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攥着窗框的手指关节发白，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脑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报框——99.9%的感情亏损率，像一记烙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Project Rebound。这个冰冷的代号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每一次都带起更汹涌的愤怒和一种……更让他恐慌的、无法解释的战栗。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混乱，却关不住自己胸腔里那台失控的引擎。心率142的数字在手环屏幕上固执地闪烁。他扯下手环，狠狠摔在桌上，金属外壳撞击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它滚了两圈，屏幕顽强地亮着，那该死的数字纹丝不动。不行。他不能待在这里被混乱吞噬。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能把这团乱麻一刀斩断的证据。布晓怡。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他抓起桌上的手环，粗暴地重新扣回手腕，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瞬。如果Project Rebound真的存在，如果布晓怡是操纵者，那么她此刻会在哪里？技术团队在紧急修复系统，她作为林教授的得意门生，甚至可能是……参与者？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实验楼。林教授的独立实验室。那里有ELink Pro核心算法的部分调试终端，权限极高。杜杰曾经因为一个数据接口问题去过一次，门禁森严。布晓怡呢？她有没有权限？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抓起外套冲出了门。校园里的混乱比他想象的更甚。路灯下，几对情侣正在激烈地争吵，一方指着自己手腕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另一方则满脸的委屈和不解。一个男生对着手环大吼：“80%？我他妈刚骂完你！这破系统是不是想让我死？！”不远处，一个女生茫然地看着手环上显示的“匹配对象：张伟（化学系）”，而那个叫张伟的男生正一脸惊恐地被他的女朋友揪着耳朵质问。杜杰低着头，快步穿过这片情感失序的战场。他目标明确——实验楼顶层的“情感计算与神经反馈研究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通常只有林教授和几个核心研究员能进。深夜的实验楼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杜杰放轻脚步，心脏在寂静中跳得格外清晰。他转过拐角，远远地，看到了那扇门。门上的电子锁指示灯是绿色的——门没锁死？他心头一紧，屏住呼吸靠近。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里面传来极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杜杰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实验室内部空间不大，布满了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机柜和显示屏。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气味。布晓怡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台主控终端前。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杜杰的目光瞬间被主控台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张合影吸引。那是林教授和一个笑容温婉的中年女子的合影，照片背景是某个科技颁奖典礼。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ELink Pro核心研发团队纪念”。而那个中年女子的眉眼……杜杰的瞳孔骤然收缩——和布晓怡有七分相似！就在这时，布晓怡面前的屏幕上，一个熟悉的窗口弹了出来。标题赫然是：【Project Rebound - 数据覆盖日志】。窗口里清晰地罗列着时间戳和操作记录：【[日期] 21:07:33】 数据源重定向指令执行。目标：杜杰实验数据流。覆盖源：Project Rebound 情感负向增益池。【[日期] 21:08:15】 感情亏损率权重参数调整。主观满意度权重下调至0.1，情感交互负向反馈值权重提升至0.8。【[日期] 21:10:02】 亏损率实时计算结果更新：99.9%。状态：稳定输出。……杜杰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愤怒、所有被愚弄的屈辱，在这一刻找到了确凿无疑的靶心。他再也无法控制，猛地推开门，金属门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布晓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杜杰，尤其是看清他脸上那混合着狂怒和某种奇异苍白的表情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瞬间就被惯常的冷静覆盖。她甚至没有立刻关闭那个刺眼的【Project Rebound】窗口。“杜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这里不是学生该来的地方。”杜杰一步步走进实验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屏幕上那个窗口，又缓缓移到那张合影上，最后落回布晓怡脸上。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Project Rebound？情感负向增益池？林教授的女儿？布晓怡，你他妈玩得够大啊！”布晓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她甚至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摆出了一个防御又带着审视的姿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不知道？”杜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他指着屏幕上那行“亏损率99.9%”，“这数据是假的！是你篡改的！你把我所有的真实交互数据，重定向到了你们那个什么狗屁Rebound池子里！用一堆预设的负面数据覆盖掉真实发生的一切！就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傻逼？为了证明我的理论是垃圾？还是……”他逼近一步，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为了测试你们那个‘逆反增益效应’？把我当成你们优化ELink Pro系统的小白鼠？！”布晓怡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她等杜杰吼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杜杰，你的理论本身，就是一场大型行为艺术。‘故意迟到提升期待值’？‘说反话激发征服欲’？这些哗众取宠的‘歪理’，除了制造混乱和误解，有任何实际价值吗？ELink Pro需要的是稳定、可预测的情感模型，不是这种……病毒式的噪音。”她站起身，绕过控制台，走到杜杰面前。她的个子不高，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Project Rebound，只是一个数据清洗和异常行为建模的沙盒项目。你的实验，恰好提供了一个完美的、高活跃度的负面样本库。你的行为模式，你的‘歪理’实践，对修正系统的抗干扰算法非常有价值。”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杜杰，“至于覆盖你的数据源？那是必要的隔离措施。你的实验变量太不可控，会污染核心数据库。”“隔离？污染？”杜杰简直要气笑了，他指着自己手腕上依旧显示着142心率的手环，“那这个呢？我的生理数据呢？这也是污染？也是噪音？为什么系统显示我彻底失败，感情亏损99.9%，而我他妈的心跳却快得像要炸开？！”

　　布晓怡的目光在他手腕上扫过，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生理反应可以有很多解释，”杜杰“愤怒、屈辱、”

　　被戳穿后的应激反应……或者，仅仅是实验环境带来的紧张感。系统计算的是基于交互逻辑和长期趋势的‘情感投资回报率’，不是你那几秒钟的心跳加速。”她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扎进杜杰的耳朵：“现在，ELink Pro的崩溃，全校的混乱，”

　　源头都指向了你的实验，你的‘歪理派’。想想看，如果大家知道，这场席卷校园的灾难，是因为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用他那套可笑的‘爱情公式’去追求一个女生，结果实验数据还被发现是人为操纵的……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学术欺诈？

　　“恶意扰乱公共秩序？”杜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布晓怡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引以为傲的理论，他精心设计的实验，此刻都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握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冷静到可怕的女人。“你想怎么样？”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布晓怡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很简单。下周的‘亲密关系学’期末论坛，我要你在所有人面前，公开承认你的《爱情歪理大全》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胡说八道。承认你的实验失败，并且为由此引发的混乱道歉。”

　　她看着杜杰眼中翻腾的屈辱和不甘，补充道：

　　“只要你照做，Project Rebound的操作日志会被永久删除，ELink Pro”的崩溃原因。“也会被归咎于一次意外的外部网络攻击。你的‘学术声誉’……至少还能留个体面。”

　　她拿起控制台上的一个银色U盘，在杜杰眼前晃了晃。“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是身败名裂，还是体面退场，你自己选。”

　　说完，她不再看杜杰，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门轻轻合上，将杜杰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机器和闪烁的屏幕中间。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手腕上的手环，心率数字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回落到90，但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渗入了骨髓。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刺眼的【Project Rebound】窗口，又看看墙上那张合影里笑容温婉的女人。真相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愤怒，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无力感。

　　他赖以生存的逻辑世界，他坚信不疑的爱情公式，他费尽心机维护的人设……在布晓怡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碎成了齑粉。他缓缓走到控制台前，屏幕的光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悬在键盘上方。

　　“删除？承认？”

　　体面退场？窗外，校园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但夜色更深沉了。

　　杜杰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精心计算的一切，都输给了这个他从未真正计算过的女人。

　　“而他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冰冷的绝望中，依旧固执地、微弱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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