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的碎片

　　在Jennie视网膜深处炸开，如同滴入清水的浓稠血珠，瞬间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灼痛。那并非来自殿堂穹顶变幻的全息投影，而是源于她自己的裙摆——那片刚刚闪烁过异常猩红的数据星河。痛楚来得毫无征兆，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楔进她的太阳穴，沿着神经脉络一路劈砍下去。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抓紧了悬浮平台冰冷的边缘。完美无瑕的仪态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前奢华迷幻的殿堂景象开始扭曲、溶解，极光般流淌的墙壁剥落，露出其后一片混乱、模糊、带着硝烟味的记忆底色。“L… Lisa！”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带着某种久违的、尖锐的急切。她看见一道迅疾如电的身影，在布满管道和闪烁警示灯的狭窄通道中腾挪跳跃，手中那把造型奇特的声波刀划破空气，发出高频的嗡鸣，刀光过处，金属闸门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无声裂开。是Lisa！她标志性的利落短发在高速移动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接着，另一个画面强行插入：密集如暴雨的键盘敲击声，几乎盖过了远处爆炸的轰鸣。一双修长的手指在悬浮的虚拟键盘上舞动成一片残影，屏幕上是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加密数据流。一个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女声穿透背景噪音：“防火墙还剩三层，给我三十秒… Rose，撑住！” 是Rose！她坐在一堆闪烁着故障红光的服务器残骸中间，侧脸紧绷，全神贯注。她们在做什么？目标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心脏会因为这破碎的画面而剧烈抽痛？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队友…牺牲？这个词语带着血腥味撞进脑海，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恶心。“呃…” Jennie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边几缕精心打理的发丝。她试图稳住呼吸，但太阳穴的剧痛如同有电钻在颅内搅动，那些闪回的片段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几乎要将她此刻“完美新娘”的躯壳撕裂。殿堂侧翼，杜小杰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司仪应有的得体弧度。但他那副看似普通的机械眼镜镜片上，代表Jennie脑电波的曲线图正疯狂地上下跳跃，峰值突破了预设的安全阈值，亮起刺目的红色警告框。一行行加密的诊断数据飞速滚动：

　　“杏仁核异常活跃…海马体记忆区出现高强度不规则放电…疑似深层记忆屏障被触发…”

　　“婚前紧张综合症，典型的生理性焦虑反应。”杜小杰的声音通过隐形麦克风，清晰地传入Jennie耳畔的微型接收器，语调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亲爱的，放轻松，这只是幸福的副作用。虚拟管家会帮你缓解不适。”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Jennie身后空气一阵细微的波动，一个由柔和光线勾勒出人形的虚拟管家凭空浮现。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代表服务状态的温暖黄光。它无声地靠近，一支造型极其精巧、如同液态金属铸造的注射器从它“手臂”部位延伸出来，针尖闪烁着幽蓝的冷光。

　　“不…”

　　Jennie的抗拒微弱得如同呓语，身体的本能想要后退，但悬浮平台光滑的边缘和那件沉重如枷锁的纳米婚纱限制了她。冰冷的针尖精准地贴上她后颈神经接口附近的皮肤。一股冰凉的液体瞬间注入，顺着神经束迅速蔓延开去。那剧烈的头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捺下去，翻腾的记忆碎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推开、碾碎，沉入意识的深海。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从大脑皮层扩散至四肢百骸。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遥远，完美新娘的面具被重新焊死，严丝合缝。杜小杰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重新恢复平稳的脑电波曲线，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他优雅地再次举起手中的喷钱机，面向殿堂内依旧沉浸在金钱雨狂欢中的宾客们。“让我们继续这场神圣的庆典！”他的声音充满感染力，

　　“愿神恩沐浴每一位信徒！”

　　喷钱机顶端的开口再次嗡鸣，这一次，喷涌出的七彩“神恩点”微粒似乎更加细密，如同弥漫的雾气，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殿堂。这些微粒欢快地旋转、飘落，在接触到皮肤、衣物后迅速消融。殿堂内，宾客们的表情变得更加迷醉，欢呼声更加热烈，眼神中那点仅存的个体意识光芒，正在被一种统一的、狂热的满足感所取代。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几缕格外活跃的“神恩点”微粒，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然飘向悬浮平台上的新娘。它们穿透那层流淌的数据星河，无视了纳米机器人的微弱阻挡，如同最微小的寄生虫，附着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然后——消融、渗透。Jennie空洞的眼神望着下方喧嚣的殿堂，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蜜糖，温暖而无力。

　　那些关于Lisa的刀光、Rose的键盘声、牺牲的队友…所有尖锐的痛苦和模糊的影像，都被一层厚厚的、甜蜜的隔膜包裹起来，变得遥远而无关紧要。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了她，仿佛她生来就该站在这里，成为这场伟大融合的一部分。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唇角，一个符合“幸福新娘”设定的、完美的微笑。只有她瞳孔的最深处，倒映着漫天飘洒的七彩微粒，如同被囚禁在深潭底部的、即将熄灭的星火。喷钱机喷洒出的，不仅是虚拟的财富，更是无形的枷锁，正一丝丝、一缕缕地缠绕上她的自主意识，试图将那个名为：“Jennie Ki灵魂，彻底拖入数据之神的永恒牢笼。”

　　殿堂穹顶的全球直播画面依旧闪烁，无数麻木或狂热的面孔注视着这“神圣”的一幕，浑然不觉自己也是这场盛大侵蚀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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