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坑底黑潮，影噬无声

　　火把的光在狭窄的坑道里跳跃，把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湿滑的岩壁上。空气又潮又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那股越来越刺鼻的金属锈蚀味，吸进肺里像有小刀在刮。

　　陈远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肋骨处的疼痛被阴冷一激，反而变得迟钝。他左手紧握着那个小陶瓶，右手按在腰间短剑上。老藤跟在后面，一手持着削尖的木矛，一手攥着绳子，脚步放得极轻。

　　坑道是人工开凿的，但年代久远，不少地方已经塌陷，只能侧身挤过去。头顶不时有碎石和土屑簌簌落下，打在肩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越往下走，坡度越陡。地面开始出现积水，起初只是薄薄一层，后来没过脚踝。水是浑浊的黄褐色，看不出深浅。陈远用木棍探了探，水底是松软的淤泥，踩上去直往下陷。

　　“小心点，”老藤压低声音，“这泥吸脚。”

　　两人蹚着水，速度慢了下来。火把的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再远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寂静，除了他们的踩水声和呼吸声，什么都没有。但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可怕，仿佛黑暗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冷冷盯着这两团闯入的光。

　　大约走了一刻钟，坑道前方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下，另一条稍平缓，拐向左侧。

　　陈远停下，掏出吴三给的皮纸地图。借着火光，他辨认出他们现在的位置——该走左边那条。地图上标注，左边通道尽头就是“黑水池”，源石就在池边。

　　“这边。”陈远示意，拐进左侧通道。

　　这条通道更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挤过去。岩壁湿漉漉的，摸上去滑腻冰冷。空气里的腥甜味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金属锈味。

　　又走了几十步，前方忽然开阔。

　　火把的光晕推开黑暗，映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大约有半亩地大小。洞顶倒悬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往下渗水。而洞底，几乎全部被一片“水”占据。

　　那不是普通的水。

　　它漆黑如墨，浓稠如浆，表面没有一丝涟漪，也不反射任何火光，像一块巨大而肮脏的黑绸布铺在地上。火把的光照过去，仿佛被那黑色吞噬了，只能照亮池边一小圈湿滑的岩石。

　　这就是黑水。

　　陈远感到怀里的时痕珏猛地一烫！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厌恶的排斥感。玉珏在发热，微微震颤，仿佛活物遇到了天敌。

　　老藤也倒吸一口凉气，独眼死死盯着那片黑水：“妈的……这玩意儿看着就邪性。”

　　陈远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黑水池对岸——地图上标示源石的位置。池子不大，直径约三四丈，但中间没有路。要过去，要么绕——岩洞边缘有狭窄的石棱，但湿滑无比，下面就是黑水；要么……蹚过去？

　　他看向手里的陶瓶。吴三说这东西能压制黑水。

　　“试试。”陈远拔开瓶塞，那股刺鼻的硫磺草药味更浓了。他小心地倒了一点点在池边的黑水里。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冷水滴进热油的声音。接触药水的黑水表面，冒起几个细小的气泡，颜色似乎淡了那么一丁点，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效果微乎其微。

　　“这点药，不够。”老藤皱眉，“吴三那小子耍我们？”

　　“不一定。”陈远盯着黑水，“也许不是压制，是……驱赶？”他想起吴三手臂上那些被黑水腐蚀的疤痕。如果药水真能完全压制，吴三自己早下去取源石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主铭文板——用厚皮子裹着，一直贴身带着。他解开皮子一角，露出玉板温润的边缘。

　　就在玉板暴露的瞬间，黑水池中心，毫无征兆地，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不是风吹的，那黑水浓得根本不起浪。涟漪是从水底某一点扩散开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与此同时，陈远手里的玉板传来清晰的温热感，时痕珏的悸动也变得同步。两件“秩序源”似乎在共鸣，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让黑水“不适”的场。

　　“有门儿。”陈远精神一振，“玉板能逼退黑水！药水可能是加强效果的，或者……是保护我们不被残留侵蚀。”

　　他重新裹好玉板，看向对岸。池边岩石湿滑，但借着玉板的威慑，黑水似乎不敢漫上来。也许可以贴着岩壁蹭过去？

　　“我先试试。”老藤说着，把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给陈远，“你拉着。要是我掉下去，别犹豫，立刻拉我上来——用全力！”

　　陈远点头，攥紧绳子。

　　老藤把木矛咬在嘴里，双手扒住岩壁凸起的石块，脚踩在湿滑的石棱上，一点点往对岸挪。他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试探再三。身下就是死寂的黑水，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映不出他的倒影。

　　陈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绳子在他手里绷得笔直。

　　一步，两步……老藤挪过了小半距离。黑水依旧平静，但陈远感觉手里的玉板越来越热，时痕珏的悸动也越来越强。有什么东西，在黑水下面，正被“秩序”的气息刺激着。

　　突然！

　　老藤脚下踩的一块石头松动了！

　　“哗啦——”

　　石头掉进黑水，没有溅起水花，而是像被吞没一样，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老藤身体一歪，全靠双手死死扒住岩壁才没掉下去。

　　“老藤！”陈远低吼，绳子瞬间绷紧。

　　“没事！”老藤咬牙，脚重新找到落脚点，“妈的，这石头……”

　　他话没说完。

　　黑水池中心，那片涟漪扩散的地方，水面凸起了一个包。

　　不是波浪，是实实在在的、黑色的、黏稠的“水”隆起，慢慢升高，变形……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团不断蠕动、流淌的黑色人形。它“站”在黑水上，面朝着老藤的方向。

　　影子！

　　老藤僵住了，独眼瞪大，连呼吸都停了。

　　陈远心脏狂跳。他想起吴三的警告：别碰黑水里的影子！

　　那黑色人形缓缓抬起一只“手臂”，指向老藤。没有声音，但一股阴冷、粘腻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岩洞。

　　老藤扒着岩壁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害怕，是冷——那种透入骨髓的阴冷。

　　陈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碰到老藤！

　　他猛地扯开主铭文板的包裹，将整块玉板高高举起！同时，他把吴三给的药水，整瓶朝那黑色人影泼了过去！

　　玉板暴露的刹那，温润的白光自玉质内透出——不是火把那种光，而是一种清冷、稳定、仿佛能驱散一切污秽的微光。药水泼在黑色人影上，“嗤啦”一声爆响，像冷水浇进滚油，黑色人影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无声的嘶鸣（陈远感觉到的），它“身体”表面被药水泼到的地方，颜色迅速变淡、蒸发！

　　趁这机会，陈远朝老藤大吼：“快过来！”

　　老藤如梦初醒，手脚并用，拼命往对岸爬。那黑色人影似乎被玉板和药水暂时压制，但仍在原地蠕动，更多黑色的“触须”从黑水下探出，朝老藤的方向延伸。

　　快！快啊！

　　陈远急得眼睛充血。绳子在手里勒得生疼。

　　终于，老藤的手扒住了对岸的岩石，猛地一撑，翻了上去！他瘫在岩石上，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

　　陈远也松了口气，但马上心又提起来——那黑色人影虽然没追过来，但更多的“隆起”开始出现在黑水表面！一个，两个……至少七八个模糊的黑色轮廓，正在缓缓成型！

　　“找源石！”陈远朝对岸喊，“快！”

　　老藤挣扎着爬起来，借着陈远这边火把的光和对岸岩石上自然生长的、发出微光的苔藓，在池边搜寻。很快，他看到了——一块拳头大小、青黑色、表面布满银色细纹的石头，半嵌在池边一块较大的岩石缝隙里，离黑水只有咫尺之遥。

　　“找到了！”老藤喊，伸手去抠。

　　就在这时，离源石最近的一个黑色人影，猛地“扑”了过来！不是走，是像液体一样流淌、蔓延，速度极快！

　　老藤手刚碰到源石，那黑色粘稠的“手臂”已经触到了他的鞋底！

　　“啊——！”老藤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像被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他的鞋底，接触黑影的部分，竟然开始冒烟、腐蚀！

　　“用玉板！”陈远嘶声喊道，同时把手里绳子猛地一甩，绳子另一端飞向对岸，“绑在石头上，拉过来！”

　　老藤忍着剧痛，捡起绳子，飞快地在源石所在的岩缝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与此同时，陈远将主铭文板用尽全力抛向黑水池上空！

　　玉板划出一道微光的弧线，越过黑水，落在对岸老藤脚边。白光所过之处，蔓延的黑影如避蛇蝎般退缩。

　　趁此间隙，陈远用尽全身力气，拉动绳子！

　　“嘎啦——”

　　源石被从岩缝里硬生生拽了出来，连着崩碎的岩石，划过半空，“噗通”一声掉进黑水边缘！

　　但紧接着，绳子绷紧，陈远咬牙猛拉，源石拖着黏稠的黑水，被拖上了岸！

　　到手了！

　　陈远捡起滚落脚边的源石。入手冰凉沉重，那些银色细纹在手心里微微流动，仿佛活物。怀里的时痕珏和主铭文板同时传来剧烈的共鸣震颤，三样东西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形的链接。

　　“老藤！回来！”陈远把源石塞进怀里，捡起玉板，朝对岸喊。

　　老藤瘸着脚——刚才被黑影腐蚀，鞋底烂了，脚底板血肉模糊——但他咬紧牙关，再次扒住岩壁，往回挪。

　　这一次，黑水下的影子更加躁动。玉板被陈远拿在手里，威慑范围有限。无数黑色的触须从水下探出，试图缠绕老藤的脚踝。

　　陈远一手举玉板，一手不断捡起石头砸向那些触须，为老藤争取时间。每一块石头砸中，黑须都会退缩一下，但马上又有新的探出。

　　老藤挪得很艰难，每一步都疼得直抽冷气。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滴落。

　　终于，他的手够到了这边的岩石。陈远一把将他拽了上来。

　　两人瘫倒在坑道入口，浑身湿透，喘得像破风箱。陈远怀里，源石、玉板、时痕珏贴在一起，发出持续的低频震颤，让他胸口发麻。

　　“走……快走……”老藤嘶哑地说，挣扎着想爬起来。

　　陈远搀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岩洞。黑水池已经沸腾了——无数黑色的影子在水面蠕动、隆起，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岩洞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和恶意。

　　他们沿着来路，跌跌撞撞往回跑。火把快熄灭了，光线昏暗。身后，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如影随形，仿佛那些影子正在追来。

　　快！再快一点！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来自坑口的自然光。快到出口了！

　　陈远心中一松，但就在这时——

　　坑道出口处，亮起了三盏青白色的灯笼。

　　三个提灯人，像鬼一样，无声地堵在那里。

　　为首的那个，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陈远怀里鼓囊囊的位置。

　　“东西，留下。”铁片摩擦般的声音响起，“人，可以走。”

　　陈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被堵死了。

　　（第13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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