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十五个贝，买来了杀身祸

　　怀里那串贝币沉甸甸地贴着胸口，本该是踏实的暖意，此刻却像一块冰，硌得陈远心头发寒。巷口那两个褐色短衣的身影，像两根钉子楔进他眼里。不是矿坑里黑衣杀手的狠戾，而是另一种冰冷——系统性的、带着律法背书般的审视。

　　他低下头的瞬间，用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两人站姿松而不散，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短剑柄上，指节却微微扣着，是随时能拔剑的预备姿态。他们目光扫视坊间行人，不疾不徐，像在筛选什么。

　　是灯影卫换了装扮？还是秦邑本地的差役、巡检？

　　陈远不敢赌。他混入那几个收工匠人中间，匠人身上带着泥灰和汗味，大声谈论着今天砌了多少砖，工头克扣了几个贝。陈远缩着肩膀，让破旧的葛麻衣服和脸上的疲惫掩盖自己，拄着棍子的步态也伪装得更蹒跚些。

　　走过坊口时，他感觉那两道目光似乎在自己背上停留了一瞬。很短，也许只是错觉。他没回头，跟着匠人们拐进通往窝棚区的小巷，直到那两道视线被彻底隔断，才悄悄松了口气，但心头那根弦依旧绷紧。

　　他没有直接回破院子，而是绕了个大圈，专挑最脏乱、气味最冲的夹道走，不时停下，假装系鞋带（他穿的草鞋根本没带子）或咳嗽，实则用【环境融入】技巧和强化过的听觉留意身后动静。

　　没发现明显的跟踪。但他不敢大意，吴三的警告还在耳边。灯影卫在查生面孔、查伤者。老藤的脚伤是最大的破绽。

　　回到破院子时，天色已经擦黑。阿草正蹲在灶边，小心地看着陶罐里翻滚的粥——今天的粥里终于多了点糙米，不再是纯粹的野菜糊糊。丫妹坐在干草堆上，摆弄着那对泥偶，嘴里咿咿呀呀。老藤靠在门框上，手里削着一根木棍，想给自己做根更趁手的拐杖。

　　“远哥回来了！”阿草第一个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但看到他凝重的脸色，笑容又收了回去。

　　“没事。”陈远先安抚了一句，走进院子，反手把破木门闩上。他掏出怀里那串贝币，递给阿草。

　　阿草接过去，入手一沉，眼睛瞬间睁大了：“这么多？！”

　　“十五个贝。”陈远低声道，“胡家给的。收好，别声张。”

　　老藤也挪过来，看着那串黄澄澄的贝币，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远的肩膀。

　　陈远把胡家的事简单说了，略去自己推断的过程，只说是找到了秽气源头，清理了。阿草和老藤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有了光彩。有了这笔钱，他们就能买更好的药，买粮食，甚至……也许能租个不那么破、不那么臭的屋子。

　　“但是，”陈远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回来的路上，在西三坊口，看到两个穿褐色短衣、带剑的人，像是官差，又不太像。在盯人。”

　　阿草脸色一白，手下意识护住丫妹。老藤眉头拧起：“是冲我们来的？”

　　“不确定。”陈远摇头，“但小心为上。吴三说灯影卫在暗查。咱们这两天别出门，吃的用的，我想办法让吴三帮忙带。老藤的脚，尽量别让人看见。”

　　气氛重新变得凝重。十五个贝带来的喜悦，被潜在的威胁冲得七零八落。

　　夜里，陈远躺在干草上，久久无法入睡。怀里玉板和时痕珏贴在一起，温温热热。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坊口那两人的姿态、眼神。越想越觉得，那不仅仅是普通的巡检。那种审视的目光，带着某种……寻找特定目标的意味。

　　他轻轻摸出玉板。黯淡的月光从屋顶破洞漏下，照在玉板古朴的纹路上。这到底是什么？吴三说的“秩序源温养”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它能缓解老藤脚上黑水的腐蚀？它和时痕珏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还有那个“影刃”。他在标记“畸变点”，他也在找玉板吗？矿坑里的黑水，和他有没有关系？

　　一个个疑问像乱麻缠在一起。陈远感到一阵无力。他现在的力量太弱了，带着三个需要照顾的人，藏身在这臭气熏天的破院里，自保尚且艰难，更别说去探究这些背后的秘密。

　　必须尽快变强，尽快站稳脚跟。胡家这条线是个开始，但还不够。

　　第二天一早，陈远让阿草用五个贝，找附近一个看起来还算可靠的妇人，换了些白米、一小块盐巴、几个鸡蛋，还有一包据说是“祖传”的、治外伤的草药粉（陈远闻了闻，有股刺鼻的矿物味道，不敢全信，只取了一点备用）。剩下的贝币仔细藏好。

　　他又让阿草把院子彻底打扫了一遍，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破败狼狈。老藤待在屋里，尽量不出门。

　　平静只持续到午后。

　　陈远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脑海里复习着【基础追踪与反追踪】和【古代搏杀术】的要点，忽然，强化过的听觉捕捉到院墙外巷子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寻常路人走动的脚步声。

　　很轻，很缓，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瞬间睁眼，对正在缝补衣服的阿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了指外面。阿草会意，立刻抱起丫妹，无声地挪到破床后方角落。老藤也警觉地抓起削尖的木棍。

　　陈远悄无声息地挪到院墙倒塌的缺口边，借着杂草掩护，向外窥视。

　　巷子空荡，只有远处几个孩童跑过的身影。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他耐心等着，目光一寸寸扫过巷子对面的土墙、堆积的破烂、以及更远处巷口的拐角。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巷口拐角处，一片破烂草席后面，极其缓慢地，探出了小半张脸。

　　褐色短衣。

　　陈远心脏猛地一缩。是昨天坊口那两人之一！虽然只看到小半张侧脸和衣角，但绝不会错。

　　那人很谨慎，只露了一下就缩了回去。但陈远已经确定，他们被盯上了。对方不是漫无目的的巡查，就是冲着这个破院子来的！

　　怎么暴露的？是胡家那边走漏了风声？还是吴三……不，吴三如果想害他们，没必要提醒，更没必要送药送衣服。是老藤出门倒秽物时被人看到了脚伤？还是他们买东西时被人留意到了生面孔和突然“阔绰”？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摆脱这个尾巴，或者……除掉他。

　　陈远脑子里飞快盘算。对方只有一个人露面，另一个可能在不远处策应。硬拼？他肋骨有伤，老藤脚不行，阿草没有战斗力，胜算太低。逃跑？带着老藤和丫妹，根本跑不快，而且对方既然找上门，很可能已经摸清了周围环境。

　　只能智取，或者……赌一把。

　　他退回院里，对阿草和老藤急速低语：“外面有人盯着，可能是昨天看到的官差。你们待在屋里，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我去把他引开。”

　　“远哥！”阿草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红了。

　　“没事，我有办法。”陈远拍拍她的手，看向老藤，“如果我半个时辰没回来，你们就从院子后面那个狗洞钻出去，往东边河边乱石滩跑，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吴三。”

　　老藤重重一点头，把削尖的木棍递给他：“拿着。”

　　陈远接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一下短剑，把它调整到最容易拔出的位置。然后，他故意放重脚步，走到院门后，大声对里面说：“我出去再找点柴火，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只耗子添点荤腥。”

　　说完，他拉开院门，走了出去，反手带上门，却没闩死。

　　他拄着棍子，像往常一样，沿着巷子往臭水沟方向走，步子不快，甚至有些拖沓，耳朵却竖起来，全力捕捉身后的动静。

　　走了十几步，他果然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保持着一段距离。

　　陈远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前面快到臭水沟了，那里气味刺鼻，地形复杂，堆满垃圾，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前提是他能制造一对一的机会，并且快速解决。

　　他加快了点脚步，拐过一个堆满破陶罐的墙角，迅速闪身躲进一处半塌的窝棚阴影里，屏住呼吸。

　　脚步声跟了过来，在墙角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然后，那人也拐了过来，目光向前搜寻陈远的背影。

　　就是现在！

　　陈远从阴影中猛然扑出，不是用短剑，而是将手里的尖头木棍用尽全力，朝着那人小腿狠狠扫去！这一下又快又狠，角度刁钻，正是搏杀术中对付背后近身敌人的阴招！

　　那人显然没料到陈远不仅警觉，还敢主动袭击，仓促间只来得及向后小跳半步！

　　“咔嚓！”

　　木棍扫中了他小腿外侧，虽然因为后退卸去部分力道，没打断骨头，但也让他痛呼一声，身体一歪，失去平衡！

　　陈远毫不停留，扔了木棍，合身扑上，左手去锁他持剑的右臂，右手短剑出鞘，寒光直刺对方腰腹！

　　那人也是个狠角色，吃痛之下反而凶性大发，竟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刀，狠狠戳向陈远肋部伤处！同时右臂肌肉贲起，试图挣脱陈远的钳制。

　　陈远肋部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刺出的短剑力道和准头都偏了，只划破了对方的衣服，带出一道血痕。而对方的指刀已经戳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陈远怀里贴胸放着的玉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扩散，不是治愈的暖流，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混乱的“稳定”感。

　　对方那狠辣精准的指刀，在触及陈远肋部前的瞬间，动作似乎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仿佛戳进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空气里，力道和角度都偏了半分！

　　就这偏了的半分，让指刀没能戳实最痛的伤处，而是戳在了旁边的肌肉上，虽然也疼，但远不及预期！

　　陈远虽不知道玉板为何异动，但生死关头，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强忍肋部新旧叠加的剧痛，左手死死扣住对方右臂关节，右手的短剑顺势向上一撩，划过对方腋下！

　　“嗤啦——”

　　布帛撕裂，鲜血涌出！那人闷哼一声，右臂力气一泄。陈远趁机猛地将他撞向旁边的土墙，膝盖狠狠顶在他腹部！

　　“呃啊！”那人蜷缩下去。

　　陈远短剑横在他颈前，压低声音，喘息着喝问：“谁派你来的？灯影卫？”

　　那人抬起头，脸上沾了土和血，眼神却依旧冰冷，带着一种陈远熟悉的、矿坑里那些黑衣杀手般的漠然，但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他没回答陈远的问题，反而死死盯着陈远的脸，嘶声道：“是你……矿坑里……那个逃掉的……”

　　陈远心中一沉。果然！是矿坑事件的余孽！他们认出了自己！

　　“影刃在哪？他想干什么？”陈远逼问，剑刃压紧。

　　那人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忽然，他猛地一扭头，竟主动将脖子往剑刃上撞！

　　陈远一惊，下意识收剑后撤，却见那人眼神迅速涣散，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身体软软滑倒。

　　服毒自尽！

　　陈远蹲下身，快速搜查。从他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黑色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像眼睛又像火焰的诡异符号。除此之外，只有几枚贝币，一把备用匕首，再无他物。

　　不是官府的腰牌。是某个组织的信物。

　　陈远收起木牌，不敢久留。他迅速处理了一下现场，将尸体拖到臭水沟旁一堆腐烂的垃圾下草草掩盖。这地方臭味冲天，很快就能掩盖血腥气，尸体被发现也是几天后的事了。

　　他擦干净短剑上的血，捂着肋部，忍着越来越清晰的疼痛，快步往回走。得立刻转移！这个人死了，他的同伙很快就会察觉，到时候来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刚拐回巷子，远远就看到破院子方向，有火光和人影晃动！

　　糟了！调虎离山？！

　　陈远心头巨震，不顾伤痛，加快脚步冲过去。却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吴三，另一个是个陌生汉子，举着火把。阿草抱着丫妹站在门里，脸色惊恐，老藤拄着棍子挡在前面。

　　“陈兄弟！”吴三看到陈远，立刻迎上来，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襟和苍白的脸上，脸色一变，“你受伤了？遇上事了？”

　　陈远看到吴三，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吴大哥，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自己人，放心。”吴三低声道，“我收到风声，灯影卫的暗桩在窝棚区活动，像是找什么人，怕你们出事，带个兄弟过来看看。你这边……”

　　陈远快速将刚才被跟踪、反杀的事说了，略去了玉板异动和详细搏杀过程，只说自己侥幸杀了对方，搜到了黑色木牌。

　　吴三接过木牌，就着火把光看了一眼，瞳孔微缩：“‘幽瞳’符……是‘影刃’直属的死士信物。他们果然在秦邑有眼线，而且……已经盯上你了。”他看向陈远，眼神复杂，“陈兄弟，你惹上大麻烦了。杀了他们的人，他们绝不会罢休。这破院子不能待了。”

　　“我知道。”陈远咬牙，“得马上走。但老藤的脚……”

　　吴三果断道：“我在城南贫民巷有个落脚点，比这里安全些，平时没人注意。你们先去那里避避。老藤的脚，我想办法找个可靠的疡医看看，但得换个说法。放心，钱的事，你先用着胡家给的，不够我想办法。”

　　他看了一眼陈远肋部的伤：“你也得治。走，现在就走，东西别收拾了，带上要紧的就行。”

　　陈远不再犹豫，进屋快速拿了藏好的贝币、玉板、时痕珏和一点草药，阿草用布包了那点米和盐，老藤咬牙忍着脚痛起身。

　　吴三和那个汉子一前一后，掩护着他们，迅速消失在窝棚区迷宫般的小巷阴影里。

　　夜色深沉。陈远回头看了一眼那处臭气熏天、却让他们暂时喘息的破院子。在这里，他挣到了第一笔像样的钱，也第一次亲手杀了人。

　　十五个贝，买来的不是安稳，而是更汹涌的杀机。

　　守史人的路，果然每一步都沾着血。

　　而前方吴三所说的“安全点”，真的安全吗？影刃的死士折在这里，更大的风暴，恐怕即将来临。

　　（第13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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