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铁壁暗流

　　撤离黑石堡的路，是一条浸满鲜血与绝望的溃败之路。

　　王禀带着残存的边军，护着林知白和昏迷的云镜，从即将被攻破的东门突围而出。身后是冲天的大火和震天的喊杀，福王叛军的骑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溃兵的尾巴上，不断有落后的士兵被砍翻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知白背着云镜，伤口在颠簸中撕裂般疼痛，但他咬紧牙关，一步不敢停。他能感觉到云镜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王禀显然对此种溃败早有预案，并未完全慌乱。他分出数股小股精锐断后阻击，主力则沿着一条隐秘的、靠近山麓的小路，向铁壁城方向急行。一路上，不断有从黑石堡其他方向溃散出来的小股边军加入，队伍如同滚雪球般渐渐扩大，倒也汇聚了近千人。

　　两天一夜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林知白最后一丝力气。当他远远望见那座矗立在两山之间、城墙高耸、在夕阳下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雄城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铁壁城，北疆防线真正的核心，大渊抵御北方蛮族最重要的堡垒。城墙高达十丈，皆以巨型青石垒砌，表面布满岁月和战火留下的痕迹，透着一股沉雄肃杀之气。

　　溃兵的到来，让铁壁城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城门并未完全打开，只放下吊桥，让王禀这支残兵败将入内。城头之上，弓弩密布，甲士林立，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可能出现的追兵。

　　入城之后，王禀立刻将林知白和云镜安置在都督府旁一处戒备森严、看似普通的院落里，并派了重兵把守，美其名曰“保护”。随即，他便匆匆赶往都督府正堂，显然要去向坐镇此地的北疆都督禀报军情，并商讨对策。

　　院落房间内，林知白小心地将云镜放在床榻上，检查她的伤势。箭伤处包扎的纱布仍有血迹渗出，但颜色已不再鲜红，高烧也退去了一些，只是人依旧昏迷不醒。他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或许已经过去。

　　那名曹无眠留下的暗桩军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也混入了看守的士兵中，悄悄给林知白送来了一些干净的衣物、食物和清水。

　　“城里情况如何？”林知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低声问道。

　　军官面色凝重：“很复杂。都督杨震山是沙场老将，但对朝廷和藩王的态度一直暧昧。王禀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福王突然举兵，打破了北疆多年的平衡，现在城里人心惶惶，有主张死守待援的，也有……暗中与福王眉来眼去的。”

　　林知白心中了然。乱世之中，手握重兵的边将，心思最难揣测。

　　“我们必须要尽快弄清楚杨震山的真实意图，并且……想办法让他站在我们这边，至少，不能让他将我们交给福王。”林知白沉声道。他知道，在这铁壁城内，他和云镜的生死，同样悬于一线。

　　“修撰有何打算？”军官问。

　　林知白目光落在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枕边的那块青铜残片上。油灯的微光下，那些古老神秘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福王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除了野心，定然也有所倚仗。这‘龙兴之地’的秘密，恐怕就是他敢断言自己‘天命所归’的底气之一。”林知白分析道，“我们必须在他完全破解这个秘密，或者杨震山被他说服之前，掌握更多的信息，甚至……找到‘龙兴之地’本身！”

　　他拿起青铜残片，再次仔细端详。之前仓促之间，只注意到“龙兴之地”的刻痕和前朝皇室的徽记。此刻静下心来，他凭借着在禁书堂锻炼出的超凡观察力和博闻强记，手指细细抚摸着每一道纹路。

　　这些纹路蜿蜒曲折，确实像是简化浓缩的山川地脉。他的指尖在一条代表河流的凹槽尽头停下，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铜锈覆盖的圆点标记。

　　他又看向残片断裂的边缘，在那“龙兴之地”刻痕的旁边，似乎还有几个更加模糊的、被刻意磨损的符号残留。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在北疆查阅过的那些古老地理志和边境舆图的碎片记忆。那些枯燥的记载，此刻与手中的青铜纹路缓缓重叠……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

　　“这条河的走向……还有这个圆点的位置……”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如果我没记错，这描绘的……是黑石堡以北，靠近‘葬神山’边缘的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道！那个圆点，难道是……传说中的‘狼牙泉’旧址？！”

　　葬神山！狼牙泉！那是北疆最为神秘、也最为危险的禁地！传说有进无出，是连最悍勇的边军和蛮族都不敢轻易深入的死亡区域！

　　“龙兴之地”……难道就在那片死亡禁地之中？！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何这个秘密能被隐藏数百年！为何太祖和秦王对此讳莫如深！为何福王和靖安侯府如此疯狂地寻找！

　　“我们……可能知道‘龙兴之地’的大致方位了……”林知白深吸一口气，对那军官说道。

　　军官眼中也闪过震惊。

　　就在这时，院落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王禀去而复返，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他挥退左右，独自走进房间，目光先是扫过昏迷的云镜，最后落在林知白和他手中的青铜残片上。

　　“林修撰，”王禀的声音有些沙哑，“情况有变。”

　　“福王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递给林知白，“是给你的。”

　　给我的？林知白心中一震，接过信函。火漆上的印记，赫然是一个狰狞的蟠龙——福王私印！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是福王那熟悉的、带着跋扈之气的笔迹：

　　“林探花，别来无恙。黑石堡一别，本王甚是想念。尔手中之物，于本王大业至关重要。若肯割爱，前尘旧怨，一笔勾销。本王可许你裂土封侯，与云镜安然终老。若执迷不悟，铁壁城破之日，便是尔等葬身之时。三日内，于城头悬挂白幡为号。勿谓言之不预。”

　　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林知白捏着信纸，指尖微微颤抖。福王不仅兵临城下，还将劝降信直接送到了他面前！这意味着，他对铁壁城内的动向，甚至对自己和王禀的接触，都了如指掌！城内必有他的眼线，而且地位不低！

　　王禀紧紧盯着林知白的反应，沉声道：“都督……也收到了福王的信。内容……大致相仿，许诺若献城归顺，保有荣华富贵，世镇北疆。”

　　林知白抬起头，看向王禀：“王校尉，杨都督……意下如何？”

　　王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都督……尚未决断。但城中粮草，只够半月之用。朝廷援军……遥遥无期。”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了林知白的心头。

　　福王大军围城，内有权衡观望的边将，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敌。而他手中，除了这块残缺的青铜片和一个虚无缥缈的“龙兴之地”的猜测，几乎一无所有。

　　三日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必须在这三天内，找到破局之法！不仅要保住性命，保住云镜，更要阻止福王得到这可能颠覆天下的秘密！

　　他将福王的劝降信缓缓攥紧，揉成一团，目光投向窗外铁壁城高耸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城墙。

　　暗流，已在铁壁城下汹涌。

　　而他，必须在这激流中，争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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