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葬风初砺

　　西行的路，比林云岫预想的更为漫长与孤寂。

　　离开琼霄阁势力范围后，人烟逐渐稀少，景致也从苍翠山峦过渡为起伏的丘陵，最终化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土黄与灰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颜色：头顶那片被风沙磨砺得有些发白的湛蓝，以及脚下这片广袤、荒凉、死寂的戈壁。

　　葬风戈壁，名副其实。

　　风是这里永恒的主宰。它并非总是狂暴，更多时候是一种无孔不入、永不停歇的低啸，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空气干燥得如同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气息和灼热感。放眼望去，除了嶙峋的怪石、耐旱的荆棘丛和连绵的沙丘，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林云岫将宗门制式的青色衣袍换成了更适合戈壁行动的土黄色粗布劲装，脸上也蒙着防沙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而警惕的眼睛。她按照任务玉简的指示，沿着戈壁边缘缓缓推进，记录着偶尔出现的低阶沙蝎、风蛇的踪迹，并时刻感应着周围空间的稳定性。

　　这里灵气稀薄而狂暴，远不如宗门内温顺易于吸纳。修行变得事倍功半，更多需要依靠自身积蓄和丹药补充。但林云岫并未懈怠，每日夜里寻到背风的石坳或浅洞栖身时，仍会坚持打坐调息，锤炼灵力，将这种恶劣环境也视作一种对心性与耐力的磨砺。

　　任务的区域很大，巡查路线也给予了她相当大的自由。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让自己在完成宗门任务的同时，尽可能地向着黑水镇狱所在的西方深入。

　　进入戈壁的第七日，她遭遇了第一场真正的沙暴。

　　起初只是天际线泛起一抹昏黄，风势渐疾。林云岫心知不妙，立刻寻找躲避处。幸运的是，她很快发现了一处被风蚀出的、如同野兽巨口般的岩洞。她刚躲入洞中不久，外面便已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狂风裹挟着亿万沙砾，如同亿万厉鬼嘶嚎，疯狂抽打着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土黄色吞噬，视线不出丈许，神识探出也会被混乱的能量流搅得刺痛难当。岩洞并不深，洞口不断有沙尘涌入，很快就在她脚边堆积起来。

　　林云岫蜷缩在洞穴最内侧，运起灵力护住周身，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沙尘与寒意。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呼啸，仿佛要将人的理智也一并磨碎。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她不由想起了父亲。黑水镇狱的环境，会比这里更恶劣吗？父亲他……是如何在那样的地方坚持下来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那份因孤独与环境而产生的些许动摇，瞬间被更坚定的意志所取代。与父亲所受的苦楚相比，这点风沙又算得了什么？

　　沙暴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才渐渐平息。

　　林云岫从几乎被沙尘掩埋一半的岩洞中钻出，放眼望去，戈壁已然换了一副模样。昨日的沙丘被夷平，新的沙丘又悄然隆起，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一夜之间重塑了这片大地。她默默记下地形变化，重新校正方向，继续前行。

　　除了自然的严酷，人为的危险也悄然临近。

　　在进入戈壁半月后的一次例行巡查中，她远远感应到了一队修士的气息。那气息凌厉而统一，带着大宗门弟子特有的、经过系统培养的灵力波动，并且……隐隐与她感应过的、太华宗低阶弟子的气息相似！

　　林云岫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一处风蚀岩柱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片刻后，一队五名身着太华宗标准白色镶蓝边道袍的修士，脚踏制式飞剑，低空掠过不远处的沙丘。他们神情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为首一人修为赫然达到了筑基后期，其余四人也是筑基初期。

　　是太华宗的巡逻队！果然如同钱师叔所言，在这边境地带，与太华宗的人相遇并非小概率事件。

　　林云岫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连《镜心诀》都不敢运转，生怕那微妙的精神力波动会引起对方警觉。她心中快速盘算着，若是被发现，该如何应对？硬拼绝无胜算，只能依靠遁符和那枚冰系玉珠逃命。

　　幸运的是，那队巡逻弟子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存在，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巡查而过，很快便化作天边的几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直到确定对方已经远去，林云岫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太华宗弟子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让她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与警惕性。想要潜入由这些人重重守卫的黑水镇狱，难度可想而知。

　　这次遭遇之后，林云岫行动更加谨慎，昼伏夜出，尽量避开可能遇到巡逻队的路线。她像一只游弋在戈壁阴影中的孤狼，耐心而坚韧地向着目标靠近。

　　任务玉简中提及的“异常空间波动”她并未发现，倒是记录了几种戈壁特有妖兽的习性。这些收获对于宗门任务而言算是合格，但对她真正的目的而言，却显得微不足道。

　　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停留在任务区域边缘。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在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林云岫摊开地图，目光越过代表任务区域的虚线，落在了那片被标注为“极度危险、未经探索”的戈壁深处。再往西，地图便是一片空白，唯有在空白区域的边缘，用猩红的字体标注着——黑水镇狱大致方位。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土味的冰冷空气，将地图收起，目光决然地望向西方那无边的黑暗。

　　宗门任务，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路，将是她一个人的征途，通向那十死无生的禁地。

　　她整理了一下行装，检查了所有的丹药符箓，将那枚云纹令牌和冰系玉珠放在最触手可及的位置。然后，她迈开脚步，毅然踏入了那片连地图都为之空白、埋葬了无数冒险者与囚徒的葬风戈壁深处。

　　风，依旧在耳边呜咽，仿佛亡魂的絮语，为她这孤绝的西行，奏响一曲苍凉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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