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水孤影

　　深入葬风戈壁腹地的路程，堪称一段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苦行。

　　地图上的空白，意味着未知与无处不在的杀机。这里的风不再是低啸，而是变成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嘶吼，卷起的也不再是细沙，而是如同刀片般的碎石。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空气中扭曲着肉眼可见的热浪，夜晚则骤然冰寒刺骨，呵气成霜。

　　灵气愈发稀薄狂暴，几乎无法直接吸纳。林云岫完全依靠丹药和灵石维持着灵力消耗，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遭遇了更多诡异而危险的戈壁生灵：能够伪装成岩石、突然暴起噬人的“沙傀”；成群结队、口器能轻易洞穿灵力护罩的“噬灵飞蚁”；甚至有一次，她远远瞥见了一头在沙暴中若隐若现、散发着金丹期威压的庞大沙兽阴影，骇得她立刻动用了一张珍贵的中阶遁符，远遁百里才敢停下。

　　环境的严酷尚可凭借意志与准备应对，但精神上的孤寂与压力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放眼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活物，陪伴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风声和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对前路的茫然，对父亲生死的担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心神。

　　她只能不断回想父亲最后那指向西方的画面，回想江疏影那句“故人之后”，用这些微弱的信念之火，照亮内心深处愈发浓重的黑暗。

　　如此又艰难行进了十余日，根据星象和残留的方位感估算，她应该已经极度接近黑水镇狱所在的区域。周遭的环境也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

　　风势似乎减弱了，但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与腥甜气息的怪味。脚下的沙砾颜色逐渐加深，从土黄变成了暗褐色，甚至能看到一些零星散落的、漆黑如墨的碎石。天空不再是纯粹的蓝，而是蒙上了一层难以消散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阴霾。

　　更让她心悸的是，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开始笼罩这片区域。并非威压，而是一种……仿佛源自大地本身，带着绝望、死寂与怨憎的负面力场。在这力场的影响下，连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了几分，神识探查的范围也被大幅压缩。

　　林云岫知道，她找对地方了。黑水镇狱，就在附近！

　　她变得更加谨慎，几乎将隐匿符的效果催发到极致，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在嶙峋的怪石与深沉的沙沟阴影中穿梭。她不敢再轻易动用神识，只能依靠五感和对危险的直觉，一点点向前摸索。

　　终于，在翻过一道如同天然屏障般的巨大黑色山脊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骤停。

　　下方，并非想象中的荒漠或山谷，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坑！天坑深不见底，边缘陡峭如刀削，坑壁是令人不安的漆黑岩石，仿佛被墨汁浸染过。坑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那令人作呕的腐朽腥甜气息正是源自于此。雾气翻滚间，隐约可见其中闪烁着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暗红色符文，构成一个笼罩整个天坑的、庞大无比的阵法结界！

　　即便相隔甚远，林云岫也能感受到那结界散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禁锢与毁灭之力。这就是“遮天秘纹”的本体？或者说，是其中一部分？

　　而在那天坑的极深处，透过偶尔散开的雾气缝隙，似乎能看到一些依附着坑壁修建的、巨大而狰狞的建筑轮廓，如同寄生在巨兽骸骨上的藤壶，散发着冰冷、残酷、非人道的气息。

　　黑水镇狱！太华宗囚禁重犯的绝密之地！

　　仅仅是远观，那冲天的怨气与死寂，就几乎要让林云岫心神失守。她难以想象，父亲是如何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的。

　　她伏在山脊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天坑的边缘，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座悬浮的、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哨塔，塔身铭刻着太华宗的徽记，隐约有修士的身影在其中巡逻。更有一队队身着白色镶蓝边道袍的太华宗弟子，脚踏飞剑，沿着固定的路线，在天坑上空交叉巡弋，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如何进去？硬闯是自取灭亡。伪装？她根本没有太华宗的身份凭证，靠近哨塔恐怕立刻就会被识破。

　　林云岫的心沉了下去。找到了地方，却发现入口如同天堑，这种感觉比之前的茫然搜寻更加令人绝望。

　　她在山脊上潜伏了整整一天，观察着巡逻队伍的换班规律，寻找着可能的漏洞。然而，太华宗的守卫体系严密得令人窒息，几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那笼罩天坑的阵法结界更是如同天幕，隔绝内外，她甚至不敢轻易用神识去触碰，生怕引发警报。

　　夜幕降临，戈壁的寒冷加剧，但那天坑中弥漫的灰黑雾气却仿佛更加活跃，其中的暗红符文也闪烁得愈发频繁，如同无数只窥视着外界的邪恶眼睛。

　　就在林云岫一筹莫展，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她忽然注意到，在天坑边缘某处相对偏僻、哨塔视线有所不及的陡峭崖壁下方，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乱石半掩的洞口。那洞口不大，且被阵法结界的边缘光芒微微扭曲，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那是什么？是天然的裂缝？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暗道？

　　这个发现让林云岫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无论那是什么，总比直面那些巡逻队和哨塔要强。

　　她耐心地等到后半夜，巡逻队伍的频率似乎稍有降低，天地间最为黑暗的时刻。她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隐匿符和那枚冰系玉珠，深吸一口气，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脊，借着地面上各种阴影的掩护，向着那个可疑的洞口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天坑，那股令人窒息的负面力场就越发强大，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也越发浓重，几乎让她作呕。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灵力护住心脉，抵抗着这股无形侵蚀。

　　终于，她来到了那处崖壁之下。洞口比她预想的还要狭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色，仿佛被什么力量灼烧过。更让她心惊的是，洞口内部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与外部大阵同源但更为薄弱的结界光膜。

　　这里绝非善地！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林云岫咬了咬牙，先尝试着将一丝微不可查的神识探向那层光膜。神识触及光膜的瞬间，一股冰寒、死寂、充满排斥的意念顺着神识反馈回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结界同样具备识别与警报功能！

　　她收回神识，眉头紧锁。强行突破必然触发警报。难道要无功而返？

　　不！她想到了江疏影给的那枚云纹令牌。江疏影说过，此令或可挡下一劫。这层薄弱的结界，是否也算一劫？

　　她不确定，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尝试。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白色令牌，握在手中，将一丝灵力缓缓渡入。令牌微微发热，表面的云纹似乎活了过来，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清辉，将她周身笼罩。

　　深吸一口气，林云岫手持令牌，向着那层结界光膜，一步踏出！

　　预想中的剧烈排斥或警报并未出现。那层光膜在接触到令牌清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暖阳，悄然无声地融化出了一个仅容她通过的缺口！

　　成功了！林云岫心中狂喜，不敢耽搁，立刻闪身而入！在她进入后，那结界光膜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洞口之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狭窄而幽深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类似血腥的铁锈味。光线极其黯淡，只有岩壁某些特殊的矿石散发着幽幽的磷光，勉强照亮前路。

　　林云岫收敛全部气息，将隐匿效果催发到极致，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向下摸索。甬道曲折蜿蜒，岔路极多，如同迷宫。她不敢贸然选择，只能凭借直觉和对那股阴寒死寂气息来源的感应，选择方向前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细微的流水声，以及……锁链拖曳的沉闷声响！

　　林云岫精神一振，更加小心地靠了过去。拐过一个弯道，眼前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前方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洞窟，一条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水流从洞窟一侧的岩缝中涌出，形成一条地下暗河。而就在河岸边，矗立着几座简陋却坚固的牢笼，笼栏上刻满了压制灵力的符文！

　　牢笼之中，囚禁着数道身影！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身上缠绕着厚重的、闪烁着符文的锁链，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那锁链拖曳的声音，正是来自他们无意识的动作。

　　这里……是黑水镇狱的外围牢区？还是某种……处理囚犯的场所？

　　林云岫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目光急切地在那些囚犯中搜寻。没有！没有父亲的身影！

　　就在她失望之际，视线扫过暗河对岸的阴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更为孤立的、更加坚固的囚笼。笼中只囚着一人，背对着她，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萧索。那人身上缠绕的锁链远比其他囚犯粗重，符文也更为复杂密集。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一种血脉相连的、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击中了林云岫！

　　是……是他吗？

　　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确认。然而，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这里危机四伏，一旦暴露，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也会万劫不复。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仔细观察着周围。除了囚犯和那条诡异的黑水河，洞窟内并无守卫。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这洞窟，必然处在某种监控之下。

　　该如何接近？如何确认？

　　就在林云岫苦苦思索对策之时，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几分熟悉感的女子声音，如同丝线般，悄然传入她的耳中：

　　“云岫……是你吗？”

　　这声音……？！

　　林云岫浑身剧震，猛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位于她侧后方的一处岩壁阴影，那里空无一人，但声音确确实实是自那里传来！

　　这个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是她记忆中……谢栖真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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