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暗流与裂痕

　　“磐石号”的引擎低鸣在舰体深处滚荡，像一头衰老的巨兽压抑着喘息，金属甲板都跟着微微震颤。雷毅立在舰桥观察窗前，双手背在身后，深蓝色制服袖口磨出的毛边，在冷白舷灯光下刺目得很。窗外，联盟舰队的舰船散落在资源星G-7的同步轨道上，舰体的弹痕还没来得及修补，护盾充能的淡蓝光晕虚弱闪烁，活像一群舔舐伤口的疲惫野兽。

　　“能源配给清单传过来了。”副官莱娜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刻意压平的语调里藏着不甘，“我们排第二十七位。”

　　雷毅没回头，目光扫过窗外的舰船阵列，数得一清二楚——二十三艘主力舰、四十一艘护卫驱逐舰，再加上堆在边缘的后勤船。第二十七位，意味着只有那些舰体开裂、几乎断了动力的残骸，排在“磐石号”后面。

　　“具体数值。”他的声音沉得像舰底的钢板。

　　莱娜攥紧数据板，沉默两秒才开口：“每日能源配额仅为‘星耀号’的百分之三点五，维修物资优先权标为‘三级’。工程部说，左舷护盾发生器要完全修好，至少得等三周——还得是物资按时到的前提下。”

　　“三周。”雷毅重复着，目光钉在资源星赤道旁的船坞区。那里，艾瑞安帝国的“炽天使号”被十几艘工程船团团围住，金色能量传输光束像织线般缠在舰体上，精纯的氦-3燃料正疯狂注入反应堆。而他的“磐石号”，舰体斑驳，左舷护盾还露着破损的管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乞丐。

　　“长官，这太离谱了！”年轻战术官凯尔猛地攥拳，声音压不住怒火，“上一场仗，是我们替‘炽天使号’挡了鱼雷齐射！要是没有我们的护盾强行偏转，他们的引擎舱早被炸穿了——”

　　“住口。”雷毅缓缓转身。舰桥主控台的冷光切过他的脸，棱角分明，四十余年军旅生涯刻下的皱纹像战壕般深，“联盟从来没有公平，只有价值。瓦兰人的价值，向来就这么廉价。”

　　舰桥瞬间死寂。没人反驳——瓦兰星域地处边缘，三颗勉强宜居的行星，总人口不足百亿，军事预算连人类联邦的零头都够不上。能凑出一艘护卫舰来参加联合行动，本就是拼尽全力的政治表态，在强者扎堆的联盟里，根本没资格谈公平。

　　“通讯官，通报会议通知。”雷毅整理着领口，三颗黯淡的银星被他反复擦拭，却擦不掉深入金属纹理的氧化痕迹——就像瓦兰人在联盟里的地位，再怎么挣扎，也难掩底层的底色。

　　“是，长官。一小时后，‘星耀号’第三简报室，召开舰长会议。”

　　“星耀号”的第三简报室里，能量咖啡的苦涩混着高级清洁剂的冷香，弥漫在空气中。雷毅走进时，十几位舰长已按文明派系聚成小团体：人类联邦军官围在全息星图旁低声议事，艾瑞安帝国代表身姿挺拔地立在舷窗前，克洛诺斯商业联合体的人则扎堆坐在会议桌旁，指尖敲着桌面，满是算计。

　　“哟，瓦兰的朋友来了。”一个圆润的声音带着市侩的笑意响起。雷毅转头，见“黄金天平号”舰长杜瓦尔端着水晶杯走来，杯中琥珀色液体泛着昂贵的光泽，“听说你们的护盾出了毛病？需要我帮着协调维修物资吗？当然，适当的补偿……好说。”

　　那笑容标准得像贸易合同上的签章，克洛诺斯人骨子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雷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径直走向会议桌末尾——那是他的固定位置，离主座最远，紧挨着出口，像个随时会被驱逐的外人。

　　“雷毅舰长。”清冷女声从身侧传来。米拉·瑟兰娜，“炽天使号”指挥官，艾瑞安帝国七舰长之一，那双近乎完美的蓝色眼眸正落在他身上，语气客观得像在播报星象，“上次战斗，你们的护盾偏转率仅百分之六十二点三，低于舰队平均值。建议维修期间加强能量分配训练，避免拖后腿。”

　　每一个字都像细针，扎得人不舒服。艾瑞安人信奉极致完美，“不完美”在他们眼里，便是不可饶恕的缺陷。雷毅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偏转率低，是因为我们扛了本该由贵舰承受的攻击。数据记录清清楚楚，当时‘炽天使号’主炮充能导致护盾局部弱化，若我方不介入，至少三枚重型鱼雷会命中你们的引擎舱。”

　　米拉微微挑眉，既不否认，也无半分感激，只是轻轻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在艾瑞安人的逻辑里，弱小者为强者牺牲是宇宙铁律，根本不配获得额外感激。

　　五分钟后，会议正式开始。“星耀号”副指挥官罗曼诺夫中将站在全息星图前，洪亮的声音响彻简报室：“根据联盟军事委员会决议，舰队在本星域休整两周。各舰维修、补给优先级已下发，严格按清单执行。”

　　星图骤然亮起，各舰状态图标明暗不一。雷毅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灰暗闪烁的“磐石号”，备注栏的文字刺眼夺目：中度损伤，作战效能评估58%，建议轮换至二线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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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曼诺夫将军。”雷毅举手起身，“关于敌方母舰‘深渊号’的下落，是否有新情报？”

　　简报室里几道目光投来，有好奇，更多的是不耐烦——没人愿意在“胜利休整”时，提那个已“溃败逃窜”的敌人。

　　“侦察网络确认，‘深渊号’撤退途中受损严重。”罗曼诺夫操作星图，一片模糊星域被放大，“最后一次能量特征出现在黑暗星云边缘，随后彻底消失。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已丧失长途跃迁能力，正在星云深处紧急维修。”

　　“但没人亲眼见证它被摧毁。”雷毅寸步不让，全息星图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黑暗星云的传感器干扰等级达九级，现有侦察数据未必准确。上一场战斗，‘深渊号’撤退有序，掩护火力精准，更像是主动撤离，而非溃败。”

　　“哈哈哈。”杜瓦尔轻笑出声，摇着水晶杯，“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太紧绷了？胜利已经是定局。现在该谈的，是战利品分配。”他搓了搓手指，眼里闪着贪婪，“我的‘黄金天平号’捕获了三艘敌方运输舰，按联盟公约，捕获方有优先处置权，后勤部却要我们上交七成物资——这合理吗？”

　　话题瞬间跑偏，各文明舰长立刻陷入争吵：人类联邦与艾瑞安帝国争主力舰补给优先权，克洛诺斯人算计着多分物资，其他小文明代表则缩在角落沉默，等着被强者分配命运。

　　这就是联盟。外敌当前时看似铁板一块，一旦威胁稍缓，内部裂痕便如干涸土地般蔓延开裂，露出藏在底下的利益纷争。

　　“将军！”雷毅提高声音，压过满室嘈杂，“我请求向黑暗星云增派侦察力量，至少两艘快速侦察舰抵近侦查！”

　　罗曼诺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显然被争吵搅得心烦：“雷毅舰长，舰队需要休整，每艘能动的舰船都有维修或警戒任务。况且，即便‘深渊号’还在，修复也需数月。到那时，联盟增援舰队早已抵达，我们的兵力会是现在的三倍。”

　　逻辑无懈可击，却忘了战争从不是单纯的逻辑推演。雷毅看着满室各怀鬼胎的舰长，知道再多争辩也是徒劳。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雷毅的提议被彻底否决。离开简报室时，杜瓦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放轻松点，老兵。战争结束了，该享受胜利果实了。对了，”他眼神狡黠，“你上次捕获的敌方导航数据，要是愿意私下交易，我能帮你加急调维修物资，价格好谈。”

　　雷毅懒得理会，径直走向接驳艇舱门。

　　回到“磐石号”时，已是标准时间晚九点。舰桥上只剩值班人员，低气压却弥漫全舰——船员们都知道了资源分配结果，知道了自己被打去二线，更清楚那些被他们用生命掩护的盟友，根本没把他们的牺牲放在眼里。

　　“长官。”莱娜在舰长室外等候，手里攥着两份报告，神色犹豫，“这是侦察部门的例行数据汇总，还有……‘守望者号’汉森舰长的私人信息，发过来十二小时了。”

　　雷毅接过数据板，边走边翻。前几页全是常规传感器记录，平淡无奇。直到最后一页，一行不起眼的备注映入眼帘：黑暗星云外缘引力微扰异常，与自然天体运动特征不符，建议深度分析。标注人正是汉森。

　　汉森是个服役三十年的老侦察兵，他的“直觉”曾三次让舰队避开伏击，从不会无的放矢。雷毅立刻点开私人信息，内容极简：老雷，我这儿碰到怪事了。引力读数像大型物体低速移动，却捕捉不到任何能量特征。上报后被归为传感器噪声，直觉不对劲，你多留心。

　　“立刻接通‘守望者号’。”雷毅的声音瞬间凝重。

　　通讯尝试了三次，全以失败告终。反馈信息只有一行：目标舰船通讯离线，疑似处于静默侦察状态。

　　太久了。常规巡逻的侦察舰，绝不可能保持十二小时以上完全静默。雷毅猛地调出舰队部署图，“守望者号”最后报告位置在黑暗星云外缘0.3光年处，按巡航速度，此刻早该抵达中途返航点，可那里连一丝信号都没有。

　　“凯尔，立刻分析黑暗星云外缘过去二十四小时的引力数据。”雷毅下令，“最高精度模式，过滤所有已知自然天体干扰。”

　　“长官，这要占用主计算阵列百分之四十的算力，我们的能源配额本来就——”

　　“执行命令！”雷毅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小时后，凯尔脸色惨白地站在全息星图前，手指颤抖着点向屏幕：“长官，这是过滤后的引力微扰图。您看这些点……”他连续标记七个位置，声音发颤，“这些微扰的移动模式有明确人工特征——周期性变速、直角转向，是规避侦察的标准机动！”

　　“质量估算。”

　　“最低相当于一艘重型巡洋舰，最高……”凯尔咽了口唾沫，不敢置信，“可能接近‘深渊号’的理论质量。”

　　星图上，七个光点正缓慢却坚定地朝联盟舰队方向移动。它们巧妙避开所有常规侦察路径，借着黑暗星云的辐射背景掩护，像一群潜行在深海的掠食者。而联盟舰队，多数舰船护盾节能模式运行，武器离线维护，侦察网络因“胜利确认”大幅降低警戒等级，早已成了待宰的羔羊。

　　雷毅立刻接通罗曼诺夫的私人频道。等待接通的三十秒里，他死死盯着星图——那些光点已抵达距离舰队不到两小时跃迁行程的位置，危险近在咫尺。

　　“雷毅舰长？”罗曼诺夫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现在是休息时间。”

　　“将军，‘守望者号’失联超十二小时。我舰分析发现黑暗星云方向有异常引力源，共七个，移动特征疑似敌方舰船，其中一具质量接近母舰级别！”

　　全息影像中，罗曼诺夫先是一愣，随即皱眉：“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侦察网络和艾瑞安的扫描阵列都没有异常——”

　　“艾瑞安阵列扫描的是能量特征！”雷毅厉声打断，“若对方掌握了无能量泄露的隐蔽技术呢？引力扰动骗不了人，将军！请求立即启动舰队战斗警报！”

　　沉默笼罩频道。雷毅能想象罗曼诺夫的纠结——误报会动摇他的权威，可若属实，便是灭顶之灾。

　　“我会下令将警戒等级提升至黄色。”罗曼诺夫最终妥协，语气却带着怀疑，“派遣两艘快速侦察舰确认。在拿到确凿证据前，不会启动全面战备。雷毅舰长，我希望你是错的。”

　　通讯切断。雷毅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黄色警戒不过是加派值班人员、护盾待机，面对母舰级突袭，和不设防毫无区别。

　　“长官，我们怎么办？”莱娜的声音发轻。

　　雷毅转身走向舰桥，老旧金属甲板在脚下震颤，像这艘船不甘的心跳。走廊里，维修兵正用临时补丁堵破损管线，炮手在检查能量电池，年轻船员趴在休息舱桌上写信，字迹稚嫩，却藏着对未来的期盼。

　　一百七十二条命，全在他手里。

　　“全舰一级战斗准备！”雷毅坐进舰长椅，安全带自动扣合，声音透过广播传遍全舰，“非必要系统全部关闭，能量优先供给护盾与武器。莱娜，通知所有船员：这不是演习，是实战。”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磐石号”的宁静——不是舰队统一警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战斗信号。船员们从各处奔出战位，脸上有困惑，有紧张，却无一人犹豫，动作利落得让人心酸。

　　四十分钟后，黑暗星云边缘传来第一道异常能源尖峰。此时的“磐石号”，是联盟舰队中唯一一艘护盾全开、武器预热完毕、全员就位的舰船。

　　星图上，那七个光点突然加速，隐蔽状态彻底解除。庞大的能量特征如超新星爆发般炸开，传感器瞬间过载——七个、十三个、二十一个！更多光点从黑暗中涌出，结成完美的钳形包围阵。

　　正中央，最大的能量源强度疯狂攀升，三秒内超越所有已知舰船记录。传感器崩溃前传回的最后一帧图像，是一艘巨型黑色舰体的轮廓，舰首正凝聚着不祥的紫色光芒，吞噬着周围的能量。

　　是“深渊号”。它从未离开，只是藏在黑暗里，等着给予联盟致命一击。

　　联盟公共频道瞬间被惊恐的呼喊、混乱的命令淹没。舰船阵型散乱，护盾仓促充能，武器系统启动迟缓——一切都太晚了。

　　雷毅盯着战术星图，看着友军舰船慌乱调整航向，看着那道紫色光芒越来越亮。他快速计算着角度、速度，计算着“磐石号”这艘老旧护卫舰的极限。

　　下一秒，他的声音沉稳却决绝，响彻舰桥：“航向校正，切入角度十七点四度。全速前进，目标——敌方包围阵左翼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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