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深渊降临

　　紫色。

　　那是“磐石号”舰桥全员视网膜上烙下的最后残影。当“深渊号”主炮光束撕裂星海，途经之处的空间扭曲沸腾，能量读数在传感器上炸开一片猩红，瞬间冲破量程上限，发出刺耳的过载尖啸。

　　雷毅的手掌死死扣住舰长椅扶手，冰冷的金属边缘嵌进掌心，渗出血丝。时间骤然变得粘稠缓慢，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光束跨越数万公里星海，看着“磐石号”以极限加速度切入拦截航线，舰体结构在过载中发出“吱呀”的哀鸣，龙骨震颤得几乎要断裂。

　　“护盾全功率输出！撑住！”莱娜的嘶吼被震耳警报吞噬，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指尖在控制台疯狂敲击，将所有备用能源一股脑灌入护盾系统。

　　那台刚修复到七成效率的护盾发生器，在超负荷运转下爆出刺眼的蓝色电弧，像蛛网般蔓延过控制台。舰体剧烈颠簸，观察窗外的星空扭曲成诡异波纹，船员们死死抓着固定点，五脏六腑被震得翻涌。

　　碰撞，如期而至。

　　真空无音，可每个人都从骨髓里“听”到了那声巨响——仿佛整艘船的灵魂被无形巨手攥紧、挤压、撕扯，震颤顺着金属甲板爬遍全身，牙齿都在打颤。

　　紫色光束的边缘，堪堪擦过“磐石号”左舷护盾。

　　仅仅是一擦。

　　护盾读数在0.3秒内从百分之百暴跌至十七，控制台迸溅出火星，左舷十二具外部传感器同时爆燃报废。三层钛合金装甲瞬间熔成银白液滴，在星空中消散，扭曲裸露的龙骨泛着灼热红光。应急气密门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闭合，却仍有三个舱段瞬间失压，战术面板上三十七个绿色生命光点骤然熄灭，连最后一丝闪烁都未曾留下。

　　但光束轨迹，偏了。

　　原本笔直轰向“星耀号”引擎舱的死亡之光，被“磐石号”护盾强行偏转四点七度，擦着旗舰指挥塔掠过，只在右侧装甲上犁出一道数公里长的熔融深沟，浓烟裹挟着金属碎屑喷涌而出，却终究没能贯穿核心。

　　“拦截……成功了！”凯尔瘫坐在战术台前，浑身脱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目光死死盯着星图上“星耀号”闪烁的图标，劫后余生的庆幸里裹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雷毅松开扶手，掌心的血痕嵌着金属碎屑，深可见骨。他望向窗外，“星耀号”正紧急调整姿态，护盾重新亮起淡蓝光晕，舰炮开始轰鸣还击——旗舰活下来了，可他的“磐石号”，早已遍体鳞伤。

　　“左舷护盾发生器完全损毁，无法修复！”莱娜的汇报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强压的颤抖，“船体结构完整性仅剩百分之四十一，二号、四号推进器彻底离线，最大航速降至正常值三成！”

　　更致命的是，“磐石号”此刻正暴露在“深渊号”的火力死角之外——那艘黑色母舰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巨兽，舰首主炮正缓缓转动，幽紫色光芒重新凝聚，这一次，瞄准镜里牢牢锁死了这艘胆敢螳臂当车的老旧护卫舰。

　　“紧急规避！全右舷推进器最大推力！”雷毅厉声下令。

　　“磐石号”艰难转向，推进器尾焰时明时暗，像重伤老兵踉跄的脚步。它太慢了，在母舰主炮的锁定下，每一次移动都显得徒劳。

　　此时，联盟舰队的混乱彻底抵达顶点。

　　当“深渊号”率领二十一艘敌舰从黑暗中现身，联盟指挥系统出现了致命的三秒延迟——这三秒，足以让太空战的天平彻底倾斜。“星耀号”的紧急警报迟了三秒响起，半数舰船尚未完成武器预热，护盾还停留在节能模式。

　　克洛诺斯的“黄金天平号”贪生怕死，仓促启动跃迁引擎，却被友军舰船死死包围，跃迁路径计算失败，只能在原地乱转，沦为敌方副炮的活靶。三艘艾瑞安帝国驱逐舰自视甚高，未接命令便擅自冲击敌阵左翼，一头扎进预设火力网，护盾瞬间被撕碎，舰体千疮百孔。

　　“保持阵型！重组防御线！”罗曼诺夫的咆哮响彻公共频道，却被漫天混乱淹没：

　　“第七护卫舰群求救！我们被三艘敌巡洋舰合围，护盾快破了——”

　　“医疗舰‘生命线号’中弹！动力舱损毁，请求拖曳支援！”

　　“是友军误击！停止开火！你们打错了！”

　　指挥链崩裂，舰船各自为战，友军互射频发。曾经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此刻像一盘散沙，在敌方的精准打击下节节溃败。

　　唯有少数舰船做出了正确反应：三艘人类联邦巡洋舰自发结成三角防御阵，死死护住正在充能的“星耀号”；几艘瓦兰小型护卫舰——和“磐石号”同属边缘文明的战友，默契集结在舰队侧翼，用精准点射击落三波鱼雷齐射，为友舰争取喘息之机。

　　可这些局部抵抗，在“深渊号”的绝对实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深渊号”的战术意图冷酷而清晰。它稳坐阵中，三十六门副炮织成密不透风的防御火网，将所有逼近的联盟战机撕成碎片；舰首主炮充能完毕，缓缓转动，每一次瞄准都让联盟舰船人心惶惶。

　　雷毅盯着战术星图，肾上腺素飙升，四十年战场经验在脑海中飞速运转，敌舰的移动轨迹、火力分配、阵型变化逐一拆解。

　　“不对。”他喃喃低语，指尖在星图上快速划过。

　　“长官？”凯尔挣扎着坐直身体。

　　“敌方攻击模式完全不对。”雷毅的声音陡然凝重，“你看，‘深渊号’的护卫舰群始终缩在母舰五公里内，形成绝对防御圈——按常规战术，它们早该前出清扫我方小型舰船，为母舰开辟射击窗口。”

　　莱娜立刻凑上前，目光紧锁屏幕：“而且巡洋舰的火力很反常！它们专打指挥舰和通讯舰，对我们这些火力舰、护卫舰却点到即止……像是在刻意留手。”

　　“不是留手，是故意保留我们的战斗力。”雷毅的指尖重重落在“星耀号”图标上，眼中闪过刺骨寒意，“它们的目标不是全歼，是瘫痪指挥系统、制造混乱，然后集中火力拿下旗舰！”

　　所有人都明白了。“星耀号”是联盟舰队的核心，一旦旗舰被毁，舰队将彻底群龙无首，沦为待宰羔羊。而“深渊号”之前的攻击，不过是在铺垫这场致命一击。

　　雷毅的目光扫过“星耀号”的结构图谱，心脏骤然一沉——B7区域，引擎阵列与指挥塔的连接部，正是上一轮攻击中被擦伤的位置，护盾发生器出现短暂不稳定，此刻正是致命弱点。

　　“接通旗舰紧急频道！快！”雷毅几乎是吼出来的，“‘星耀号’注意！敌方下一轮主炮目标是B7区域！立即加强该区域护盾，调整舰体姿态，避开射击线！”

　　频道里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和混乱呼喊，根本无人应答。

　　“重复！‘星耀号’紧急规避！B7区域是死穴！”

　　“这里是‘星耀号’战术中心，频道拥堵，请保持畅通——”

　　“我是雷毅！‘磐石号’舰长！我要直接对接罗曼诺夫将军！”

　　“将军正在指挥全域作战，无法接通，请等待——”

　　等待？没时间了！战术面板上，“深渊号”主炮充能进度已达百分之七十四，每一秒都在逼近临界点，最多还有四十秒，光束便会轰出。

　　雷毅猛地切断通讯，转向凯尔，语气决绝：“直接发送战术警报，最高优先级数据链，绕过通讯中心！”

　　“不行！他们在屏蔽非指挥链信息流，我们的信号穿不透——”

　　“那就用物理方式。”雷毅的目光穿透观察窗，望向“星耀号”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计算最短航线，把‘磐石号’插到‘星耀号’和‘深渊号’的射击线之间。”

　　舰桥死寂。

　　所有人都懂这个命令的含义。“磐石号”早已油尽灯枯，根本承受不住第二次主炮攻击，哪怕只是余波。而且“深渊号”必然记录了上一轮的偏转数据，这一次，绝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这是自杀式预警。

　　“长官，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莱娜的声音带着哽咽，“而且‘星耀号’……他们未必会信，未必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雷毅看向他的船员们。凯尔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却在过去五场战斗中成长为最可靠的战术官；莱娜从军校毕业就追随他，八年时光，从警张少尉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副官；还有轮机长陈、通讯官莎拉……每一张脸，都刻在他心里。

　　他想起会议桌上那个最远的角落，想起杜瓦尔嘲讽的笑容，想起米拉冰冷的目光，想起罗曼诺夫敷衍的回应，想起资源清单上“第二十七位”的刺眼标注。瓦兰人被轻视、被边缘化，可瓦兰人的血，从来都不廉价。

　　“计算航线。”雷毅重新坐回舰长椅，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不想留下的，现在去逃生舱，我绝不记录为临阵脱逃。”

　　没有人动。

　　凯尔第一个落坐战术台，指尖翻飞：“航线计算中！需绕过两处友军交战区，预计二十五秒抵达拦截位置！”

　　莱娜抹掉眼角的泪，快速调整能源分配：“非必要系统全部拆解，能源转移至护盾和装甲强化！工程部，把轮机舱备用零件都焊到左舷，不管船以后能不能用，先撑过这一轮！”

　　莎拉接通全舰广播，声音坚定：“全体船员注意，二十秒后执行高风险机动，立即固定位置，做好冲击准备——这不是演习，是使命。”

　　“磐石号”的引擎发出最后的咆哮，尾焰暴涨三倍，这艘伤痕累累的老船调转航向，朝着那道无形的死亡之线，决绝冲去。

　　与此同时，“星耀号”舰桥。

　　罗曼诺夫盯着战术星图，额头冷汗涔涔。战局恶化的速度远超预期，敌方火力精准得可怕，每一击都打在舰队命门上，指挥系统几近瘫痪，三分之一的舰船失去联系。

　　“将军！‘深渊号’主炮充能达百分之九十二！目标锁定——是我们！”传感器官的尖叫刺破混乱。

　　“全舰护盾最大功率！所有能源转移至防御系统！”罗曼诺夫嘶吼。

　　“B7区域护盾发生器还在冷却！上次过载后至少需两分钟才能恢复！”

　　罗曼诺夫心脏骤停。B7区域，那是舰队最脆弱的致命弱点！十五秒倒计时响起，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舰桥，连祈祷都来不及。

　　“将军！‘磐石号’！瓦兰人的护卫舰，它在切入射击线！”传感器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罗曼诺夫猛地抬头，望向主观察窗。星海之间，那艘深蓝色的小型护卫舰正以笨拙却决绝的姿态，横在了“星耀号”与“深渊号”之间。它左舷装甲残破不堪，护盾读数低得可怜，推进器尾焰时明时暗，像垂死者最后的呼吸，却始终没有停下。

　　“‘磐石号’发送战术警报！”通讯官急促汇报，“他们警告我们B7区域弱点，还发送了规避角度数据包——正在解析！”

　　罗曼诺夫看着那艘船，喉咙里像堵着烧红的铁块。他想起会议桌上那个坚持己见的老兵，想起对方关于“深渊号”未灭的警告，想起自己敷衍的“提高警戒等级”，想起资源分配时的轻视。

　　就是这艘被他视作“边缘炮灰”的船，此刻正用生命，为他的旗舰争取最后生机。

　　“立即接收数据包！全功率引擎规避！”罗曼诺夫嘶声下令，“所有可用火力掩护‘磐石号’！给我护住它！”

　　太晚了。

　　“深渊号”主炮充能完毕，幽紫色光芒暴涨，比上一轮更加耀眼、更加凝实，将整片星海染成死寂的紫。光束轰出的瞬间，空间都在哀鸣震颤。

　　“磐石号”没有试图偏转——它做不到。它只是将最后一丝能源全部注入护盾与装甲，把自己变成一面残破却挺立的盾，挡在了死亡之前。

　　雷毅在舰长椅上坐得笔直，紫色光束占据整个视野，将他的身影映得通透。他想起瓦兰星域的星空，想起家乡山脉的夕阳，想起四十年前老舰长的话：“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让别人还有机会赢下下一场。”

　　光束与“磐石号”轰然相撞。

　　护盾万分之一秒内蒸发，装甲如纸片般撕裂，船体从中央断裂，反应堆失控爆炸，连锁冲击波沿着龙骨蔓延，将整艘船化作星空中短暂而绚烂的火球。

　　但在彻底毁灭前的最后一瞬，“磐石号”的通讯阵列用残余能量，将完整的规避数据包发送至“星耀号”——那是雷毅用生命计算出的生机。

　　“星耀号”引擎全功率喷射，舰体以极限角度急转。紫色光束擦着B7区域边缘掠过，护盾过载闪烁，却终究未曾破裂。

　　旗舰活下来了。

　　“磐石号”的残骸在星空中四散，化作星尘，化作墓碑。战术星图上，那个代表它的绿色光点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深渊号”的主炮再次转动，寻找下一个目标。联盟舰队终于开始重整阵型，却依旧混乱不堪。幸存的舰长们望着星图上的空白，心底都萦绕着一个无人敢答的问题：

　　当深渊再次降临，谁，会是下一面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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