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千两银子

　　银票从唐不二的手指间滑落，像是一片片被秋风剥离的枯叶，带着宿命般的悲壮。他脸上每一条褶子都在诉说着心痛，仿佛被割走的不是一千两银子，而是他身上的一千两肥肉。

　　“好汉们……不，各位大爷！我这客栈的安危，就全拜托各位了！”唐不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疯狗王点头哈腰。

　　疯狗王一把抄起银票，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的横肉笑得挤成一团。“放心吧唐掌柜！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疯狗帮的……不，‘疯狗保镖团’的独家贵宾！别说一只苍蝇，就是一只蚊子，公的母的，不经你允许，都别想飞进来！”

　　他手一挥，几个地痞流氓立刻挺起胸膛，有的叉腰站在门口，有的扛着朴刀在大堂里来回巡视，硬是把一个破旧客栈整出了几分王府大院的森严气派。

　　契约就此生效。

　　接下来的一天，唐不二将一个“受惊过度、乍富之后惜命如金”的蠢货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老周，上菜！”

　　一盘香气四溢的红烧肉刚端上桌，唐不二立刻伸出筷子，又猛地停在半空。他警惕地扫视一圈，最后指向疯狗王身边一个最瘦的混混。

　　“你！过来！”

　　那混混一愣。

　　唐不二用筷子指了指那盘肉：“你，先吃一口。”

　　混混的脸瞬间涨红：“唐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不二一副理所当然的惊恐模样，“我怕有人下毒啊！我这么有钱，肯定有人惦记我的命！你们是保镖，试菜不是分内之事吗？”

　　疯狗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看在一千两的面子上，他朝着手下努了努嘴。那混混只能憋着一口气，夹起一块最大的肥肉塞进嘴里，愤愤地嚼着。

　　“嗯，好吃……没毒……”

　　唐不二这才满意地夹起一块，吃得满嘴流油。

　　没过多久，唐不二捂着肚子，一脸急色：“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得去趟茅房！”

　　他刚起身，就对着疯狗王招手：“王好汉，还有你，你！你们两个，跟我来！”

　　疯狗王瞪大了眼睛：“去茅房也得我们跟着？”

　　“那当然！”唐不二的理由无比强大，“茅房那种地方，最容易藏刺客了！你们一个在前面开路，一个在后面垫后，务必保护我的周全！”

　　于是，云锦城东城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上演了。一个胖子在前面扭着屁股急匆匆地走，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杀气腾腾地护送他去上茅房。

　　从茅房回来，唐不二又往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上一躺，哼哼唧唧起来。

　　“哎哟，我这老腰啊，刚才吓得一哆嗦，好像闪了……”

　　他眯着眼，对着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的疯狗王勾了勾手指。

　　“王好汉，你力气大，来，给我捶捶背。”

　　疯狗王手里的鬼头刀都握紧了。让他这个东城一霸，去给一个怂包胖子捶背？

　　可唐不二已经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催促着：“快点啊，一千两呢，服务得周到点……”

　　为了那一千两，疯狗王忍了。他把刀往桌子上一放，咬着后槽牙，伸出砂锅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极其敷衍地捶在唐不二肥厚的背上。

　　阿七在旁边看得直想笑，憋得脸都红了。张子墨则在柜台后不停地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唉，净亏损一千两，败家，真是败家……”

　　街对面的茶楼上。

　　玄一放下了茶杯。

　　他已经看了一整天。

　　他看到那个胖子如何用最愚蠢的方式，使唤着一群他根本不该招惹的恶犬。张扬，愚蠢，毫无章法，活脱脱就是一个被金钱和恐惧冲昏了头脑的市井鄙夫。

　　一个能一指败剑圣的传奇，会怕一盘红烧肉里有毒？会需要人护送着上茅房？会花钱请一群地痞给自己捶背？

　　不会。

　　玄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九成。

　　这世上或许有骨相相似之人，但一个人的气质和灵魂是无法伪装的。眼前的唐不二，灵魂里浸透了市侩、油滑和愚蠢。

　　或许，真的只是个巧合。

　　夜幕降临，有间客栈里点起了昏黄的油灯。

　　唐不二叫嚷着让老周炒了几个好菜，又搬出两坛好酒，非要拉着“疯狗保镖团”一起喝。

　　酒过三巡，唐不二已是“满脸通红，舌头打结”。

　　他一把搂住疯狗王的肩膀，大着舌头吹嘘：“王……王好汉！我……我告诉你……嗝……我这人，天生富贵命！前……前几天，就随便走了走……就……就捡了个大漏……发了笔横财……”

　　疯狗王等人眼睛发亮，连忙给他满上酒。

　　唐不二又灌下一大碗，忽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朝着街对面茶楼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在场的每一个混混都听得一清二楚。

　　“……嗝……就那帮孙子……整天盯着我……烦死了……”

　　他凑到疯狗王耳边，一股酒气喷出：“我……我偷偷听人说……他们是……是什么‘天机阁’的……好像……好像是为了追查一张什么……藏宝图……嗝……价值连城……”

　　“天机阁”！

　　“藏宝图”！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在疯狗王和他手下们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对“天机阁”那点模糊的、道听途说来的敬畏，瞬间被“价值连城”四个字所带来的滚烫贪婪彻底吞噬。

　　他们再看向对面那座安静的茶楼时，那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戒备，变成了饿狼看到肥羊时的炙热和疯狂。

　　深夜，月黑风高。

　　疯狗王召集了所有手下，一个个磨刀霍霍，脸上写满了贪婪与狰狞。

　　“弟兄们！那胖子是个蠢货，可他给的消息是真的！”疯狗王压低声音，语气却无比亢奋，“什么狗屁天机阁！咱们替老板‘解决’了麻烦，那藏宝图，就是咱们的！”

　　“富贵险中求！干了！”

　　一群人如同鬼魅，气势汹汹地摸向了对面的茶楼。

　　客栈二楼的窗户，悄悄推开一道缝。

　　唐不二、阿七和张子墨三颗脑袋挤在一起，紧张地朝外望。阿七和张子墨是真紧张，唐不二则是装的。

　　预想中的激烈打斗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全都没有。

　　茶楼内，只传来一连串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重物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

　　不到十息。

　　一切归于死寂。

　　茶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身穿玄衣的护卫走了出来，他们甚至连刀都没拔，衣衫整洁，气息平稳。紧接着，他们像扔垃圾一样，将疯狗王和他的一众手下，一个个从门里扔了出来，堆在街上，个个筋断骨折，出气多进气少。

　　玄一缓缓走出茶楼。

　　他先是看了一眼满地哀嚎的疯狗帮，脸上没有丝毫波澜。随即，他抬头，看向客栈二楼窗口。

　　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张因为“惊骇”而变得惨白的胖脸。

　　玄一心中，最后一丝怀疑，彻底烟消云散。

　　他确认了。

　　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一个花钱雇了一群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恶犬，最终引火烧身，把自己推向更危险境地的蠢货。

　　这绝非一个绝世高手的算计。

　　这是一个蠢人走投无路时的绝路。

　　很快，巡城的衙役闻声赶来，看到这幅景象大吃一惊，在简单的问询后，将疯狗帮一网打尽。

　　唐不二花了一千两银子，不仅让为祸东城的疯狗帮被一锅端，还彻底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一石二鸟。

　　第二天清晨，客栈刚开门。

　　玄一独自走了进来，将一枚通体漆黑、入手冰凉的铁制令牌放在了柜台上。

　　“唐掌柜，之前多有得罪，是我看走眼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踏出门口的前一刻，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刻意提醒。

　　“不过，这令牌你留着，算是个提醒。真正的‘唐飞扬’，最近在北境现身，已经惊动了陛下的‘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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