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麻烦砸上脸

　　玄一的脚步声消失在清晨微凉的街道上。

　　客栈里，安静得能听见一粒灰尘从房梁上飘落，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翻滚。

　　那枚通体漆黑的铁牌，静静躺在油腻的柜台上。

　　它不反光，将所有光线都吞噬了进去。唐不二的指尖触碰到它，一种深沉的、能钻进骨头里的冰凉顺着皮肤蔓延开来，带着某种死亡的质感。

　　这不是道歉。

　　是划清界限。

　　更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

　　这是一条投喂出来的、滴着血的诱饵。天机阁放弃了云锦城里这个又懒又怂的胖子，却将“唐飞扬”这个早已腐烂的名字，从尘土里重新刨了出来，推到了朝堂与江湖的风口浪尖。

　　甚至，引出了“影卫”。

　　皇帝的狗，最擅长闻着血腥味，把人连皮带骨啃得干干净净。

　　唐不二眼皮微垂，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瞳孔深处有一道阴霾一闪而逝，快得无人能够捕捉。

　　有人在冒充他。

　　是当年那些侥幸没死的仇家，想用这个名头把他钓出来？

　　还是哪个活腻了的野心家，想借他的名声，去北境那片冰天雪地里搅动一场泼天风云？

　　念头在脑中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强行掐断。

　　多想无益。

　　想得多了，今天的午觉就睡不踏实了。

　　“老板洪福齐天！恶人自有恶人磨！花一千两，就把疯狗帮那群王八蛋全都送进了大牢！这买卖，简直划算到姥姥家了！”

　　阿七的欢呼声猛地撕破了客栈的沉寂。

　　他兴奋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全然不知刚才这方寸之地，经历了怎样一番无声的生死试探。

　　柜台后面，张子墨那张脸皱成了风干的苦瓜，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每一声都透着割肉的心疼。

　　“子曰，君子不役于物，然千金之资，非草芥也！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败家！奢靡之风，莫过于此！”

　　角落里，老周只是在擦他那把切肉刀。

　　用一块干净的麻布，一遍，又一遍。

　　刀锋在晨光下反射出的光，比平时更亮，也更冷。

　　唐不二伸出两根肥胖的手指，用一种近乎嫌弃的姿态，捏起了那枚能让无数江湖人疯狂的天机令。

　　他在手里掂了掂，没什么分量。

　　然后，他随手将这块黑铁令牌，压在了旁边一张写着“红烧肉三十文”的油腻菜单上。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是在用一块破石头压住被风吹起的咸菜。

　　他撇了撇嘴，像是评价隔壁王屠夫家那条只会叫唤的笨狗。

　　“影卫？”

　　“一群朝廷养的鹰犬，最是麻烦。”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恐惧，也没有丝毫凝重，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一切麻烦事的极度厌烦。

　　冒牌货远在北境。

　　天高皇帝远。

　　只要那把火烧不到云锦城，就与他唐不二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骨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摇摇晃晃地重新瘫回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里。

　　闭上眼睛。

　　继续他混吃等死的伟大理想。

　　接下来的大半天，有间客栈恢复了它应有的死寂。

　　风波已过，一切重归原点。

　　账房在心疼银子。

　　跑堂在角落偷懒。

　　厨子在后厨磨刀。

　　老板在门前睡觉。

　　直到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门槛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客栈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力道很猛，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是个年轻女子。

　　她身上那件华贵的丝绸长裙已经多处破损，被利器划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被擦伤的雪白肌肤。

　　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青丝黏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的神情惊惶到了极点，眼神涣散，呼吸急促，像一只被猎犬追到悬崖边上的麋鹿，只剩下奔逃的本能。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襁褓，用尽全身力气护在胸前。

　　一闯进来，她的目光就在客栈里疯狂扫视，最后，定格在了柜台后方那张摇椅上，那个刚刚被吵醒、正睡眼惺忪的胖老板身上。

　　她像是抓住了沉入深海前最后一块浮木，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扑通一声，她重重跪倒在地。

　　声音嘶哑，绝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掌柜的……求求你……救救我们！”

　　话音未落。

　　她怀中那个一直安静的襁褓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

　　“哇——”

　　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瞬间划破了整个客栈的宁静。

　　这哭声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破了黄昏最后一丝安逸。

　　女子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脑袋一歪，彻底昏厥过去，软软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客栈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从外面暴力踹开！

　　整扇门板在巨力下四分五裂，无数木屑混合着尘土，向客栈内部爆射开来！

　　数名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酷的男子鱼贯而入。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脚步沉重，身上带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煞气，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

　　这股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客栈，将空气挤压得令人窒息。

　　为首那人，身材异常高大，脸上有一道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

　　刀疤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抽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戾无比。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眼神冷得像冰，先是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女子和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随即从怀中展开一幅画卷。

　　画上，正是那女子的容貌，栩栩如生。

　　刀疤脸收起画卷，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语调，对着柜台后方，那个刚刚从摇椅上坐直了身体的胖子，宣布了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

　　“交出那个女人！”

　　唐不二以为远在天边、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麻烦，就这么以一种最直接、最粗暴、也最致命的方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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